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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第十六章 万里桥

  酒,酒是碧缧春。

  菜,菜是上拼盘。

  人,人更是欲哭无泪。

  这是一家酒馆,很小很小的酒馆。

  它不但不起眼,甚至连酒保也没一个。

  酒馆在万里桥边,万里桥在成都南门外。

  有桥当然有河,所以这座万里桥正是跨越锦江之上。

  这个没有名称的酒馆,里面总共也只有四张桌子。

  目前只有两张桌子坐得有人。

  一张靠里的桌面上趴伏着一醉汉,似已入梦,他一袭旧衣蒙着头,看不见他的脸面,两只空了的锡壶和他一样,也歪跌在桌上。

  这可真是“醉里乾坤大,梦里日月长”。

  就不知他醉了多久,又睡了多久。

  另一张桌子二个人靠窗临江坐着,显然刚来,酒只有一壶,菜却是未动。

  而酒壶上正是贴着碧缧春三个墨字红纸。

  菜是四小碟冷盘。

  有酒当歌,有菜更须尽欢才对。

  “盏酌万里桥,醉望望江楼”。

  李员外一张脸垮得像是一堆“狗屎”一样,他正轻声的念着也不知是哪位骚人墨客在墙上题的诗。

  望江楼,我呸!神经病才他妈的会再去那望江楼。

  他在心里骂了一声后,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二少,想要说什么,看着对方若有所思的样子,也就不好开口,只得又把目光望向了奔流不息的江中。

  五天来,他和燕二少已光顾这家小酒馆八次,而每次来,他也几乎是让燕二少给抬着回去。

  他可是千杯不醉的,怎么这几次来却都会醉呢?

  而且还醉得不轻,居然要人抬着回去?

  现在他刚伸出手想再倒酒。

  燕二少那张制作极为精巧的人皮面具上,突现困惑的说:“大员外,你忘了。”

  “忘了?!忘了什么?”李员外愕然的说。

  原本阴霾的脸上,有了一抹笑容,虽然那笑容多少还有着些伤感,燕二少说:“你忘了你曾说过的话。”

  “什么话?我说过了什么话?!”

  有些奇怪的看着李员外,燕二少说:“你似乎忘了头痛的时候,也似乎忘了这几次你因酒醉受不了时而说的话——”

  面上一热,李员外的手并没缩回来,仍然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轻轻的举起感叹的说:“小呆从来不愿我陪他喝酒,因为他说我永远喝不醉,我——我只想证明给他看看我一样会醉,一样会醉——”

  语毕,那一杯酒已全倒进了他的喉咙里,却因喝得太急,又说着话,故而呛了一口。

  现在他一直不停的咳得整张脸胀得通红,甚至连眼泪都已流出。

  是谁说过男儿无泪?又是谁说过英雄无泪?

  李员外是男儿,也是英雄,为什么他现在泪已流?

  燕二少痛惜的看着李员外,好一会后等他止住了呛咳,才说:“怎么样?舒服点没?喝口茶润润喉,要不知情的人见了,弄不清怎么回事,还真以为你这大男人怎么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腼然的笑了笑,李员外说:“怎么?有谁规定男人不能哭吗?您弄错了,会哭的男人才是真正的血性男儿,性情中人呢——”

  “是吗?为什么我总是常听到没出息男人才会哭呢?”忍住笑,燕二少顶了回去。

  古怪的看了燕二少一眼,李员外突然说道:“刘备您认识吗?”

  “刘备?!我当然认识,噢——不,不,我不认识,只是听说过罢了,又怎么样?”燕二少没想到李员外有此一问,一下子没细想顺口而出,等想到自己的话里有了语病,便连忙更正的说。

  说的也是,燕二少要真认识刘备,才是一件稀奇事儿。

  不过,要怪也只能怪李员外,哪有这么个问法。

  然而,李员外不这么问,他又怎么称之为李员外?

  因为他本就是这么一个人,随时都会做一些奇怪的事和说一些奇怪话的人。

  没再谢谢,李员外把玩着手中那只空了的酒杯。

  当然他也故意的不去看燕二少那张尚静待下文的脸。

  任何人都受不了这种事情。

  假如一个急性子,碰到这么一个说话说一半的人,恐怕早就急得掀掉了桌子。

  燕二少是个正常人,当然他的性子也有一点急。

  可是当他看到对方那种神情和动作后,他居然也没说话,喝干了自己面前的酒后,也开始把玩手中的酒杯。

  嗯,他的样子好像比李员外还要悠闲。

  渐渐地李员外开始沉不住气,他偷觑了一眼燕二少,发现了人家似乎根本已忘了那回事。

  “您——您不问我?”李员外说。

  “问?!问什么?!”燕二少好似没听懂的说。

  “当然是问我刚才说的话呀!”

  “噢,我忘了问,你要我问吗?”

  这是什么话,李员外差点又呛咳起来。

  “您——您不想知道?李员外诧异的说。

  牵动嘴角,燕二少笑了笑说:“我发现对你这种人是急不来的,如果你想说,不用我问你也一定会说,何况我知道你一定憋不住,听话听一半固然是种难过的事,可是说话说一半的人一定更难过,说不定会憋出毛病来,你说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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