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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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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凌风身尚在空中,陡然间剑光袭体,瞥目一看,原来是谢长卿随后攻到,翻身下来迎战。 辛捷以一敌三,奋勇支持,哈哈笑道:“各位大掌门,我想你们应还记得十年前,也是由神君和三位大侠比划,而因谢老师赐教──” 厉鹗乘辛捷口中说话分神,上清气功陡施全力。辛捷但觉手心一热,内力猛吐,硬硬抵住,口中笑语不绝! “谢老师七绝手法,神君拜赐一指,果是名不虚传……” 他口口声声,语语讽刺,谢长卿心如刀割,长剑猛然一震,吴凌风顿觉对方力道好大,方得一怔,谢长卿已跃了开去。 落英剑面色铁青,口噙冷笑道:“姓辛的,咱们冤有头,债有主,还有这位姓吴的,当年河洛一剑单剑断魂吴诏云在天绅瀑前击毙我父,这一恩仇到我谢某为止,一笔勾销……” 话声方落,横剑便往颈上抹去。 辛捷本对谢长卿甚为好感,说这一番话只不过心存讽刺而已,不想对方多少年来,日日夜夜引以为憾的也独此一事,这可谓“士可杀不可辱”,落英剑何等刚烈,立萌死志。 说时迟,那时快── 吴凌风大叱一声道:“住手──” 这一声乃是吴凌风全身气功之结集,声音有如金鼓石钟之鸣,直可裂石。在场的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也不觉感到微微一震。 吴凌风好快的身法,等那谢长卿一怔之际,已架住落英剑。谢长卿微微一愕,长叹一声道:“好!姓吴的,你还不满意么……” 吴凌风朗朗答道:“谢老师千万不要误会,我……我……” 他到底出道为时不久,经验不多,不知如何述明,是以“我……我……”两声,接不上话来,急得俊脸通红。 蓦地里,梅影后一个苍老的声音接口道:“谢世兄,你瞧我是谁?” 梅影之后,突出人声,而且这声调好不冷冰,谢长卿微微一怔,梅影交错之间,缓缓踱出一个老人。 谢长卿愕然一惊,脸如死灰,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各派掌门,个个也是如此,出现他们眼前的,正是他们十余年前用诡计暗算而置于死地的神州南君──七妙神君梅山民! 梅山民昔年闯荡大江南北,行事素以冷酷著名,说起话来,仍脱不了这个习性,他这一言一语,虽是平心静气,但话里话外,却自然有一种冷冷味道,比起厉鹗那种装腔作势的说话还要有过。 七妙神君这一出现,四大宗派的掌门人都大惊特惊,心死如灰。梅山民却正眼也不瞧他们一瞧,缓缓对谢长卿道:“天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 七妙神君当年以文武全才称着,他早在十年前和谢长卿会第一次面的时候,他便深深地了解谢长卿的心境。 他常常自忖:“假若是我,我会怎样哩?” 虽然,谢长卿的一指,对于他的功夫,甚至生命,都有决定性的影响,但是他从心底里,完全能见谅于他,人都说梅山民心量窄狭,有仇必报,但他对谢长卿的宽容,难道不是恕道吗? 辛捷、吴凌风对谢长卿都有好感,但是他乃是出手废去梅山民武功的正点儿,这时见梅叔叔出此语,心中已知梅叔叔原谅了落英剑,心中不禁一喜。 谢长卿从梅山民一出现,心中万念俱灰,一时之下他又似想到千头万绪,又像是什么事都记不得,只木然立着,长剑尖儿垂在地上。 当他听到“人恒过然后能改”时,他顿时宛如巨雷轰顶,一时有如在万丈深渊中发现了可攀附之物,十多年来结郁于胸的恨事似乎朗然开通,这一剎那间,他似乎从青年跌入了老年,他似乎懂了许多无以言喻的事…… 他突然扬起手中长剑,对着梅山民凝视片刻,陡然挥剑“嚓”的一声,声响未歇,剑交左手,又是“嚓”的一声。 只见他双手鲜血淋漓,两只大拇指跌落地上,他用中、食两指夹着长剑奋力一掷,“落英剑”化作一团流光直飞而出,“噗”的一声钉在树干上,剑柄带着小半截剑身左右摇震幌荡,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辛捷、吴凌风见他自断双指,这一生是不能用剑的了,心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梅山民仰天不语,心中暗赞谢长卿不愧是条汉子。 山风吹来,树枝簌簌而幌…… 辛捷和吴凌风都不觉黯然,而厉鹗、赤阳及苦庵三人,都知今日死命难逃,厉鹗和赤阳临死不悔,乘辛捷心神微疏之际,全力而攻。 辛捷长笑一声,双掌内外相分,硬生生地把厉鹗的攻势拒回,左手却一沉一削,不但把赤阳道人的掌力消卸,而且把他震退五六步。 吴凌风已知辛捷之意,长剑一挺,接着赤阳,不让他再加入战圈,赤阳也知辛捷是把这方的帮手困住,好让吴凌风逐一击破。 吴凌风长剑乱吐,他心中最恨便是赤阳,尤其是金老二的死也是受他所赐,心中是愈想愈火,绝招迭出。 赤阳领教过他的厉害,那敢丝毫大意?招招式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以一时不致落败。 梅山民在一旁冷眼旁观,已知吴凌风功夫虽属上乘,但经验却甚欠缺,不由皱皱眉忖道:“这孩子的功夫已成,但却没有捷儿那么机智……” 正沉吟间,忽见吴凌风剑光一闪,走中宫,入洪门,正面攻入赤阳道人的近侧,狠狠戳出一式。 这一招用得好妙,赤阳道长一怔,长剑勉力一圈,想要封开这一式致命的打击。 吴凌风突然由实而虚,赤阳道士招式用老。 七妙神君见时不我予,冷然道:“攻他下盘!” 吴凌风一怔,随即领悟,七妙神君何等功力,何等经验,吴凌风如言一脚闪电般点出,正好踢在赤阳的剑上,宝剑应声而飞。 赤阳道人宝剑一失,吓得魂飞魄散,反身退后十余步。吴凌风仇火上升,双目全赤,一步一步迫过去,吼道:“赤阳贼道,你一生作恶多端,今日还不纳命!” 赤阳道人已知非他敌手,但心中仍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身体蓦然一退,反身跌在地上,一把抓着厉鹗被辛捷震飞的那一柄“倚虹”神剑,吴凌风大叱一声,闪剑便刺。 赤阳不料吴凌风功夫如此快,来不及转身,吴凌风的长剑已刺在身上。他临死犹恶,狂吼一声,倚虹神剑从胁下猛掷向吴凌风。 吴凌风运剑如风,闪眼便在赤阳身上刺了一个透明的窟窿。 忽觉眼前青光闪动,倚虹剑被赤阳临死的内家真力掷出,笔直飞来,隐隐有风雷之声。他到底经验不足,一时竟不知所措。 梅山民大声吼道:“用剑子啊──” 吴凌风恍然大悟,断魂剑也脱手而飞,但闻呛啷一声,双剑在空中相碰,激起一朵明亮的火花。 倚虹剑万古利器,断魂剑虽也是削铁如泥,断魂剑中腰而折,不过倚虹剑也被撞歪准头,而飞向左方。 赤阳好大力道,倚虹被断魂剑一挡,剑势并不衰减,有若一朵流星,飞出十余丈,竟跌下千丈深崖。 倚虹剑仍是武林第一利器,今日却跌下万丈深崖,又重归灵山绝地。 这边赤阳道人的一声惨叫,惊动了那边的两人,辛捷朗声道:“梅叔叔!” 他本是要说些风凉话去气气厉鹗等二人,但才一开口,忽见苦庵上人原来搭在厉鹗肩上的手蓦然放开。 厉鹗忽觉后援的力道一松,便知要糟。他知苦庵上人乃是要舍他而去,情急之下,大怒道:“上人请等一下!” 左手铁掌反手猛击。 苦庵上人双手一分,硬接一式,身体却借此倒退三四丈,如风纵去。 吴凌风断魂剑虽失,空手一纵上前,便想阻拦,蓦然七妙神君大声道:“风儿,由他去吧!” 吴凌风一怔,苦庵已去得很远,梅山民微叹道:“此人平日作恶尚少,又是佛门中人,就放他去吧。” 辛捷乘厉鹗、苦庵内缠,奋起神力,把厉鹗的上清气功倒卷而回,厉鹗整个身躯被震出三四丈。 辛捷横剑道:“姓厉的,今日之事,绝不善了──” 厉鹗颓然不语,突然长叹道:“罢了,罢,厉某今日认栽──” 话声方落,陡然抬起手掌,便往自己天灵盖上击去,“噗”的一声,立时血肉模糊── 剑神厉鹗,阴鸷狠辣,横行半生,最后却死在自己掌下…… 山风吹来,送来阵阵松香,谁能相信,这灵秀的山上刚才还是风云变色的激烈惨斗? 中州五大剑派百年来自少林寺不问世事后,执武林之牛耳,煊煊赫赫,不可一世,但是就此一战,完全毁在辛捷、吴凌风的手中,所谓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世事变幻之快,令人感慨系之。 五华山上,寒风正冽。 七妙神君梅山民一手握着一个少年的手,几十年来的恩恩怨怨在他脑海中一幌而过,十五年前合力暗算他的仇人,现在已经死的死,逃的逃,他心中似乎不再有什么牵挂了。 两个少年的武功不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简直可称中原百年来最杰出的人才,对七妙神君来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山岚蒸起,风云变色,梅山民纵声高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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