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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但金欹仍不死心,又扑了上去,辛捷先发制人,一掌拍向他的左肩,那知他不避不闪,硬生生接了辛捷一掌,双手抓着方少堃,又将她抢在怀里,水势汹涌,已漫过腰部了。

  金梅龄眼含痛泪,人在临死之际,最需要情的安慰,但是她至死仍是伶仃一人,身侧的两人,为着另一个女人,争得濒死还要争,她心中既落寞又难受,一种空虚而寂寞的感觉,甚至比死还强烈,紧紧迫向这个少女,她娇啼一声,再也顾不得羞耻,纵身扑向辛捷,紧紧搂着辛捷的脖子。

  “情”之一字,力量就是这么伟大,古往今来,唯一能使人含笑死去的,也只有“情”之一字而已。

  轰地一声,这“毒君金一鹏”花了无数人力、物力,所造而成的船,连同满船的珍宝,几个船夫的死尸,和困死后舱的四个少女,以及前舱的两对为“情”颠倒,身怀绝技的男女,齐都沉入水中了。

  江面起了一个漩涡,但旋即回复平静。

  江水东流,这艘船的沉没与否,丝毫不能影响到它。

  金梅龄双手紧紧搂着辛捷,辛捷心中不知是惊疑?是温馨?还是迷惘?就在这难以解释的情感中,他也伸手环抱着金梅龄的腰。

  水势淹过两人的头顶,金梅龄却觉得她一生之中,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时候了。

  一个浪头打过来,一块甚为厚重的木板,碰到她身上,但在水里,她并不觉得沉重。

  求生的本能,使得她匀出一只手来,抓住那木板,她内力颇深,再加上是在这种生死之间的关头,五指竟都深深嵌入木板里。

  水波翻转,浪花如雪,初升旭日,将长江流水,映影成一条金黄的带子。

  金梅龄一只手紧搂着辛捷,一只手紧紧抓着木板,渐渐她神智已失,惘然没有了知觉。

  无情最是长江水,但这浪花却是有情,竟将这两个紧紧搂抱着的人儿,送到了岸上。

  旭日东升,阳光逐渐强烈。

  金梅龄睁开眼睛时,强烈的阳光正照在她眼前,但是这感觉对她来说,是多么欣然和狂喜呀。

  她想伸手揉一揉眼睛,来证实自己的感觉,那知一块长而大的木板却附在她手上。

  望着那木板,她感谢地笑了,若不是这块木板,她只怕永远也见不到阳光了。

  她将手指拔了出来,春葱般的手指,已变得有些红肿了,她抚摸着那块木板,发觉竟是毒君金一鹏所睡的木板,她想起自己屡次劝“爹爹”不要睡在这硬梆梆的木板上,“爹爹”总是不听,想不到今天却靠这块木板逃得性命。

  她右臂麻木得很,原来辛捷正枕在她的手臂上,仍然昏迷着,她笑了,那么幸福地笑了。

  从死之中逃了出来的人,身侧又有自己所钟情的人儿陪着,世上其他任何一件事,都不足为虑了。

  她伸出左手抚摸辛捷的脸,那知触手却像火一样的烫,她蓦地想起辛捷身上的毒,不禁又黯然了。

  金梅龄躺在地上,忽愁忽喜,柔肠百转,不知怎生是好。

  她渐觉手臂上的辛捷在微微转动着身体,她知道他正在苏醒着。

  ▼第九回 情思冉冉 此有有寄 江水悠悠 伊人无踪

  阳光初露,照在他的脸上,金梅龄只觉得他那么苍白,那么文弱,若不是方才看到他那一番舍生忘死的狠斗,真以为他是个文弱的书生。

  她微叹了口气,纤纤玉指顺着他微耸的颧骨滑了下去,停留在他的下颚上。

  “若然他刚才的那一番舍生忘死的拼斗,有一分是为了我,我死也甘心。”她幽怨地想着,随又展颜一笑:“我想到死干什么,现在我们不是好好地活在一起吗?长江的巨浪,也没有能够分开我们,拆散我们,其他的我更不怕了。”

  想着,想着,她脸上露出春花般的笑容,望着辛捷,密意柔情,难描难述,恨不得天长地久永远这样厮守才对心意:“天长地久……”她幸福地呻吟着,微一侧身,让四肢更舒服地卧在地上。

  辛捷眼帘一抬,又合了下去。

  她的手,在他的下颚上转动着,她本是个矜持的少女,可是刚从死亡的边缘回到人世,这对患难中相依的人儿,不免有了澎湃的情意,何况此刻四野无人,晨风轻送,天地中彷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都湿透了。”她悄声埋怨着,整理着零乱的衣襟,眼光动处,蓦地一声惊唤,指尖也立时冰凉了起来。

  原来辛捷的右手,此刻已经肿得海碗般粗细,而且掌指之间,也泛着一种暗黑之色,她突然记起辛捷所中之毒,“那是无药可救的毒呀!除了爹爹的解药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治好他呢?”

  她无言的悲哀了。

  辛捷转侧了一下,微弱的睁开眼来,这由混沌回复到清明的一剎那里,他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是他第二次有这种感觉了,在五华山的梅谷里,他曾经有过这种喜悦而迷惘的感觉。

  渐渐地,他动荡的神经平静了,他开始忆起每一件事,回忆永远是奇怪的,有时人们在十年中,所能回忆的仅是一件事,而另外的一些时候,却会在一剎那间回忆起一生的遭遇。

  他仰视着苍穹白云,思潮如涌。

  突然,他听到身侧有啜泣之声,一转脸,眼前的赫然竟是一张美丽而悲怨的面孔,明媚双眸中,正在流着眼泪。

  “金梅龄”,他轻轻地低呼了一声,瞬即了解了一切,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对这美丽而又多情的女子,他也有一种难言的情感,但是,他所不能了解的是:“为什么她哭了起来,难道她以为我死了吗?”

  于是他温柔地说:“金姑娘,你别哭了,我们都好好地活着呢。”他想抬起手来替她拭去颊上的泪珠,但是他觉得手臂竟全然失去知觉,像是已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

  金梅龄抽噎着说:“你……你……”

  辛捷笑道:“我没有怎样,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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