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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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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转 十二点四十五分。一个斯斯文文,眉清目秀的侍役,用一双很漂亮的手,在替罗烈斟酒。他的手已从罗烈肩后伸过来,是用两只手捧住酒壶的。黑豹虽然没有看他,却知道只要这两只手一分开,就会有条钢丝绞索勒上罗烈的咽喉。他看过秦松被绞杀时的样子。他相信陈静绝不会失手。 谁知这时罗烈却突然站起来,从裤袋里拿出块手帕,擦了擦嘴。然后他又坐下。但这时机会已错过,酒已斟满,陈静的手只好收了回去。他脸上并没有露出一丝失望之色。他知道以后一定还会有机会,一杯酒很快就要喝完的。黑豹也知道,他已准备只要酒一斟满,他就立刻要罗烈干杯。这时陈静已走到他身后,在替他斟酒。黑豹看到这双很漂亮的手从自己肩后伸出来,心里忽然有了种很奇怪的想法…… 就在这时,陈静的手已分开,手里的酒壶“当”的掉在桌上。他手里已赫然多了条钢丝绞索,用一种无法想象的速度,往黑豹的脖子上勒了过来。无论谁也想不到这一个变化,但陈静自己却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他想不到自己也有失手的时候。黑豹的反应,更快得令人无法想象。 他突然低下头,张开口,用牙齿咬住了那条钢丝绞索。他的手又向后撞去,一个肘拳,打在陈静的小腹上。陈静立刻疼得弯下了腰,“砰”的头撞着了桌子。黑豹的另一只手,已闪电般劈下,劈在他左颈后的大动脉上。陈静倒下去时,整个人都已软得像是个被倒空了的麻袋。 大藏静静的看着,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罗烈也在静静的看着,脸上也连一点表情都没有。这变化他竞似并不觉得意外。黑豹抬起了头,看着他们,脸上居然也完全没有表情。三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对面坐着,对着看,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开口。客厅里忽然变得静寂如坟墓。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豹忽然自己倒了杯酒,向大藏举杯:“我敬你。”大藏也举起了酒杯,道:“干杯?”“当然干杯!”“为什么干杯?”“为你!”黑豹一饮而尽:“我佩服你。”大藏笑了笑:“我也佩服你。”“哦?”“我想不到陈静会失手的。”大藏微笑着:“我对他一向很有信心。”“我也想不到你敢冒这种险。”“哦?”“你自己也说过,无论谁要杀人,都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大藏承认:“我说过。”“你敢冒这种险,当然有原因。”大藏也承认。 黑豹突然转过头,盯着罗烈:“原因就是你?”罗烈笑了笑。黑豹冷冷道:“若不是有你在后面撑腰,他绝不敢冒这种险的,因为他知道。只要陈静一失手,他们两人都非死不可。”罗烈并不想否认,也不想开口。黑豹盯着他,忽然问:“你们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认得的?”“就在他回来的第二天。”回答的不是罗烈,是大藏。 “是他去我你的?”大藏摇头:“他当然不会来找我,是我特地去拜访他的。”“你怎么知道他回来了?怎么会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我们组织‘喜鹊’之前,我已到你的家乡去打听过你的底细。”大藏淡淡的笑着:“我一向是个很谨慎的人。”石头乡里的人,当然都知道罗烈和黑豹的关系。大藏又道:“所以我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不过一直问不出他的行踪而已。” “这次你怎么知道的?”“陈瞎子。”大藏道:“你本不该忽视陈瞎子这个人的,你本不该忽视任何人的,无论什么样的人,都有他本身的价值。”黑豹冷笑。这是句很有哲学思想的话,这种思想他还不能完全接受。对于人的价值,他也不能完全了解。他已在不知不觉间受了金二爷的影响,他将大多数人都当做了他的工具。 罗烈道:“所以你也不该忽略梅子夫人的。”黑豹终于动容:“你见过她?她没有死?”“她没有死。”罗烈道:“高登虽然是个杀人的枪手,但却绝不会杀一个完全没有反抗之力的女人。”罗烈的眼睛,竟似带着种惋惜之色,看着黑豹,又接着道:“你不该低估高登的,也不该低估了梅子夫人。”黑豹咬着牙:“难道也是她去找你的?”“是她去找我的,她告诉了我很多事。”罗烈叹息着:“因为她对高登很感激,却无法报答,所以才将这份感激报答在我身上。” 黑豹的脸已发青:“说下去。”“我并不是个越狱的逃犯,是她保我出来的。”罗烈正在说下去:“到了汉堡后,她很快就筹足了一笔钱,汉堡本就是个女人最容易赚钱的地方,尤其是懂得用手段的美丽女人,她的年纪虽然大了些,但却还是个很美的女人。”黑豹冷笑:“她是个婊子,老婊子。”“幸好这世界上偏偏有很多男人,都看不出女人的真实年纪,尤其是从异国来的女人。”这的确是件很奇怪的事。就在这大都市里,也有很多外国小伙子,找的却偏偏是些年纪已可做他妈的女人。何况梅子夫人一向很懂得修饰,风度也一向很高贵,汉堡又恰巧有很多腰缠万贯的暴发户。暴发户最喜欢找的,就是高贵的女人,比他们自己高贵的女人。因为高贵的女人,可以使他们觉得自己也高贵了些,就正如小姑娘可以使老头子觉得自己年轻一样。 “她保出了我,就叫我赶快到这里来,因为她已看出你是绝不会放高登回去的。”女人总有种神秘的第六感,总可以看出很多男人看不出的事。黑豹握紧双拳,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的确疏忽了很多事。“我本该亲手杀了那婊子的。”“我来的时候,高登已死了。”罗烈黯然道:“我知道他一定是死在你手里的,他绝不是个会跳楼自杀的人。”“你很了解他?”“我了解他,就好像了解你一样。”罗烈看着黑豹:“可是,我想不到你竟变了,而且变得这么多、这么快、这么可怕!” 大藏忽然也叹了口气,说道:“这大都市就像是个大染缸,无论谁跳进这大染缸里来,都会改变的。”他凝视着黑豹,又道:“可是他说得不惜,你实在变得太多、太可怕了。”黑豹冷笑,他只有冷笑。“就固为我觉得金二爷的做法太可怕,所以才帮你除去了他。”大藏叹息着:“可是现在我忽然发现,你已经变成第二个金二爷了。”“所以你就想帮他除去我?”“这不能怪我。”大藏淡淡道:“你自己也知道你总有一天会要除去我的,因为我知道的秘密太多。”“就因为你已准备对我下手,所以才先想法子杀了秦松。”大藏点点头,道:“因为我知道秦松一直对你很忠实,如果杀了他,就等于毁了你自己一只左手一样。” 黑豹的额上,已凸出了青筋。他现在才发现自己的错误,只可惜已太迟了。发现得太迟的错误往往就是致命的错误。“你不该杀秦松的,却杀了他,你本该杀金二爷的,但你却让他活着。”大藏似在惋惜。“你总该知道,金二爷对人也有很多好处的,等大家发现你并不比金二爷好时,就会有人渐渐开始怀念他了。”这当然也是个致命的错误,但黑豹本来并不想犯这个错误的。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不杀他。”大藏忽然道:“你是为了波波。”波波!提起了这名字,罗烈和黑豹两个人的心都在刺痛。“无论如何,她总是金二爷的女儿,你若在她面前杀了金二爷,她才会真正的恨你一辈子。”大藏悠然道:“看来你并不想要她恨你。” 黑豹额上的青筋在跳动,忽然大声道:“她也是个婊子,可是我喜欢这婊子,为了她,我什么事都愿意做,我不像你,你才真正是条冷血的秃狗!”大藏静静的听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黑豹骂的就好像根本不是他。罗烈的脸却已铁青,额上也已因愤怒而暴出了青筋:“你喜欢她?你明明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你却是我的朋友!”黑豹怒吼着道:“我就喜欢她,无论你是她的什么人,我还是喜欢她!你若真的对她好,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你以为那才是对她好?你知不知道寂寞是什么味道?” 罗烈的声音已嘶哑:“你喜欢她?她是不是也喜欢你?”黑豹全身突然发抖,突然站起来,瞪着罗烈,眼睛里似已喷出了火。野兽般的怒火。罗烈也慢慢的站起来,瞪着他。他们竟完全没有注意到客厅的楼梯下,已走出了两个人。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带着个衣衫不整,苍白憔悴,却仍然美丽的女孩子。波波。 她全身也在不停的发着抖,抖得就像是片秋风中的叶子。黑豹刚才说的话,她全部已听见。“我喜欢她……而且无论什么事情我都愿意为她去做……”他说的是真话?为什么他从不肯在她面前说真话?“你喜欢她?她是不是喜欢你?”她知道黑豹无法回答这一句话,连她自己都无法回答。看到他们站起来,像野兽互相对峙着,她的心已碎了。这两个男人,都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男人,都是她永远也忘不了的男人。他们本是朋友,但现在却彷佛恨不得能将对方一口吞下。这是为了什么? 波波当然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她本想冲出去,可是她的脚已无法移动,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站在那里,无声的干流着泪水。她本该冲过去,冲到罗烈怀里,向他诉说这些年的相思和痛苦。但现在她心里却忽然起了种说不出的矛盾。一种她自己永远也无法了解,永远也无法解释的矛盾。这是不是因为她已对黑豹有了种无法解释的感情?还是因为罗烈已变了?罗烈也已不是她以前深爱着的那个淳朴忠厚正直的少年,也似已变成了个陌生人。 她本来以为黑豹才是强者,本来以为罗烈已被他踏在脚下。情况若真是这么样的话,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去救罗烈——人,本来就是同情弱者的,尤其是女人,尤其是波波这种女人。但现在她忽然发现,被踏在脚下的并不是罗烈,而是黑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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