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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火拚

  一

  昏黄的灯光,从货仓的天窗上斜斜照进来。鲁思蜷曲在货仓的角落里,想偷偷看一看她的瑞士名牌手表。表却已停了,表停的时候是十点十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鲁思想问,又不敢问。她脸上的血虽已干了,但左眼却已肿得连张都张不开来,鼻梁似也有些歪了。只要垂下眼,她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嘴,本来的樱桃小口,现在也已肿得很高。而且她全身都在发疼,身上每一根骨头都好像打散了。可是她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脸,她不知道自己的脸已被打成什么样子。她连想都不敢想。

  黑豹还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黝黑阴沉的脸上全无表情。“他在想什么?他究竟想把我怎么样?”

  鲁思当然更不敢问。她又希望她父亲和那很有力量的朋友,能找到这里,救她出去。他们现在为什么还不来呢?“现在一定已经快天亮了。”

  在鲁思的感觉中,每一分钟好像都有一个钟头那么长。她不由自主又偷偷看了看她那早已停了的表。

  “现在还不到十二点。”

  黑豹忽然道。还不到十二点?时间为什么过得如此慢?从那灯火辉煌的赌场,到这阴森潮湿的货仓,简直就好像从天堂堕入地狱一样。鲁思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事,只希望这不过是场恶梦。但这场恶梦到什么时候才能醒呢?她忍不住偷偷叹了口气。“你放心。”

  黑豹忽又笑了笑,笑得很奇怪:“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的。”

  鲁思不敢相信。“他们虽然找不到我,却能找到那辆汽车。”

  黑豹淡淡道:“那辆汽车就停在外面。”

  鲁思终于忍不住问:“你……你难道故意要他们找到这里来?”

  黑豹冷笑。

  “你难道想用我来要挟他们?”

  黑豹还是在冷笑。鲁思眼睛里忽然充满希望:“只要你肯放了我,无论你要多少钱,我父亲一定会付的。”

  黑豹看着她,冷冷的道:“你自己觉得自己能值多少?”

  “我……”

  鲁思说不出来。世上又有谁能真正了解自己的价值。“以我看,你只不过是条一文不值的母狗,”黑豹冷笑,道,“我若是你老子,我连一毛钱都不会付。”

  “我自己也有钱,我可以带你去拿,可以全部给了你。”

  “你有多少?”

  “有一万多,都是我的私蓄。”

  “不是别人嫖你时给你的?”

  鲁思实在忍不住了,大声道:“我若不高兴,别人就算付我十万,也休想动我一根手指。”

  黑豹突然大笑,笑得几乎已接近疯狂。鲁思吃惊的看着他,她已发现这男人一定受过很大的刺激。这种男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就跟那些受过很深刺激的女人一样。他们往往连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鲁思的身子不由自主又在往后缩。黑豹的笑声突然停顿,突然跳起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厉声问:“外面是什么人?”

  其实外面并没有什么声音。汽车马达很远就熄了火,每个人走过来时的脚步都很轻。他们已看见了那辆停在暗巷里的车子,所以都特别小心。但黑豹却似有种野兽般的第六感,他们还没有走到门外,就已被发觉。“这小子好长的耳朵。”

  张大帅冷笑,“但只要他的人在里面,无论他有多长的耳朵,我都要割下来,连他的脑袋一起割下来。”

  “这可能是个圈套,”旁边有人在说话,“说不定金二爷已经在里面埋伏了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张大帅就一口痰唾了过去,道:“入你娘的皮活儿,你他奶奶的以为老子真是个大老粗。”

  “大帅早已调查过了,金二爷得力的人都在原来的地方没有动,就算有几个小唆罗在这里,也济不了事的。”

  又有人在解释。“但黑豹却是金二爷的亲信,大帅若真的干了他,金二爷难免要生气的。”

  这个人叫张勤,不但是张大帅的亲戚,而且从“老八股党”的时候,就跟着张大帅。他脸上被唾了一口痰,连擦都不擦,还是忍不住要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只要有张大帅的一句话,就算要他割下脑袋,他也不会皱一皱眉头。这种人在“上流社会”

  中少见,但在江湖中却有不少。“我入你娘,你老子怕过谁?”

  张大帅嘴上虽在骂,心里却对这个人喜欢得很。他骂得越凶的人,往往就是他越喜欢的人。

  “大帅其实早就想动金二爷了,现在这正是个好机会。”

  旁边又有人在悄悄解释,“只要黑豹一死,金二爷就等于断了一条膀子,他若能忍住这口气倒还罢了,若是忍不住,嘿嘿——大帅只怕马上就要他的好看。”

  张勤不再说话,他终于明白了。他本来就在奇怪,张大帅怎么会为了梅律师的女儿动这么大的火气。现在他才明白,张大帅只不过是在借题发挥,先投个石子问问路。张勤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江湖中这些勾心斗角的勾当,他实在不太懂。他已下决定,只要张大帅这件事一办妥,他就回家去啃老米饭。

  “黑豹,你听着,只要你放我女儿出来,我们什么事都好谈。”

  梅礼斯父女关心,终于忍不住大声呼喊了起来。过了半分钟,货仓中就传出了黑豹的声音:“先谈条件,再放人。”

  “什么条件?”

  “这条件一定要张三爷自己来谈,他可以带两个人进来,只准带两个人,不准多。”

  “我入你娘,老子几时跟别人谈过条件。”

  张大帅又开口骂了。“不谈条件,我就先杀了她!”

  黑豹的声音又冷又硬。

  梅礼斯连眼睛都红了,拉起张大帅的手:“我只有这么样一个女儿,我一向是你的朋友,你救了她,以后我什么事都可以替你做。”

  张大帅终于跺了跺脚:“好,我就听你的,高老弟,你跟我进去。”

  梅礼斯抢着道:“还有我。”

  “你没有用,”高登冷冷道:“你进去反而成了累赘。”

  梅礼斯想瞪眼,却垂下了头。一个人在求人的时候,无论受什么样的气,都只好认了。

  那两个日本人忽然同时抢前一步,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他们虽然听得懂一点中国话,却不会讲。这两人一个叫野村,一个叫荒木。张大帅选了荒木。高登却又摇头。“他虽然是柔道高手,到时候却未必肯真的替你卖命。”

  “你选谁?”

  高登转过头,去看张勤,“这些人里面只有他对你最忠实。”

  张勤目中不禁露出了感激之色,右手已撤下了插在腰带上的斧头。张大帅突然大笑,拍着高登的肩:“想不到你非但枪法准,看人也很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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