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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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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忍不住心头一寒,道:“但——这——” 蒋笑民道:“这又如何,普天之下,又有那件珍贵之物是可以轻易得来的!别人以性命来博取名扬天下之机会,你以性命来博取别人不传之秘剑,这本就天公地道,生死之事,在我辈眼里,又算得什么?” 宝玉默然半晌,长笑道:“这赌注当真不小。” 蒋笑民大喝一声,道:“方宝玉,我言已尽此,生死之博,必须公平,蒋某一剑不能伤你,便该死于你手,蒋某绝不逃避。”喝声之中,长剑又自化为飞虹,直取方宝玉。 宝玉喝道:“住手,你何苦如此?” 蒋笑民再不答话,剑光点点,着着进击,他剑法纵非绝妙,但剑如其人,却是无情之极!只见他每一剑刺出,俱是必取人命的杀手,每一着杀手,俱都令人难以还手,除非对方也立时取他性命。他每一剑刺出,竟都以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而且这其中生死之间,竟几乎绝无选择之余地。 宝玉既不愿取他性命,唯有绝不还手,只是以轻灵妙绝的身法,游走在缭绕的剑光中,连连闪避。 无情公子剑法虽无情,竟再也难以沾着他衣角。 *** 秋日渐落,秋风更紧。 落叶在秋风与剑风激荡下,漫天飞舞,斜阳、秋风、剑光、落叶——苍穹低黯,杀气重重。 突然,蒋笑民纵声狂笑道:“好,方宝玉,你无意杀我,你要怎样?” 宝玉道:“你——你走吧!” 蒋笑民道:“走——我辈武人,那有这般容易,但要死却容易得很!”长剑一划,鲜血飞激!他回手一剑,竟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宝玉大骇道:“蒋兄——蒋笑民,你——你——” 长剑在蒋笑民胸膛里颤抖,血红的剑穗随风飘舞,但他的身子却如石像般屹立不倒。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死灰却染白了他面容。他一字字缓缓道:“生死之搏,必须公平,是死是生,别无选择——”突然咬一咬牙,拼命拔出了那柄长剑。一股鲜血,剑一般标出。他身子立即倒下,但双目却未曾阖起,犹自瞧着宝玉,颤声道:“方宝玉——你亦是武人——亦——当重我,我——我有一事求你,你必须——心中——勿忘——”语声渐渐零乱、含糊,终于寂绝。 一阵风卷起落叶,也卷起方宝玉衣袂。但方宝玉木立当地,却是寸步难移,难以动弹。片刻之前,他还当江湖朋友,都对他满怀期望,满怀爱护,如今他却已知道江湖中还有些人竟一心想将他置之于死地。 如今他也已知道,江湖中有些事的对立,竟是如此尖锐,而其中最最尖锐的,便是生与死之间的差别。他俯首凝注着蒋笑民的尸身,热泪盈眶,喃喃道:“你这样死了,可是值得的么?——除了死之外,你当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你对生死之事的看法,为何如此奇怪?——难道江湖中武人对生死的看法,竟全都像你一样么?你——你又有什么事要求我?——” 目光动处,突然瞥见蒋笑民袖中露出一片纸角。 *** 蒋笑民袖中的,除了张短柬外,还有封信。那短柬是留给方宝玉的。 “抛却生死,与君一战,生则名成,死亦无憾,名不成则身毁,离家时本已无生还之望,求仁得仁,虽死亦欢。数十年间,弹指即过,十丈软红,本无依恋,唯痴情人犹自相候楼头,但盼君将死讯一传。” 寥寥数十字里,虽然充满了对人世之淡漠,对生死之轻贱,但字里行间,却仍有一种纠缠的情思,萦绕纸面。 宝玉唏嘘长叹道:“蒋笑民呀蒋笑民,你既对那痴情人之相候,如此关怀,却为何又对自己之生命,如此无情,你虽抱必死之心而来,死亦无憾,但那在楼头相候之痴情人,又将如何打发今后之春花秋月?” 是有情?是无情?只怕连蒋笑民自身,也难以分判。那封信,是密封着的,上面写着: “软红山庄,星星小楼主人亲拆。” 宝玉喃喃道:“这软红山庄在那里?星星小楼主人又是谁?但蒋笑民,你只管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会将信送到那里。” 他草草掩埋起蒋笑民的尸身,自也留下了那柄三尺青锋,在九泉与以身殉剑的蒋笑民为伴。 斜阳黯淡,秋林凄迷,在林隙微光中飞舞的落叶,像是正在向方宝玉诉说他的前途,仍有重重艰难。但宝玉还是挺起胸膛,大步走了出去。 林外,道旁,又围着一群江湖豪杰,铁娃正在与他们谈笑,那匹曾失前蹄的马,却已倒毙在路旁。这匹马竟是被小公主击毙的,她此刻正斜坐在马尸上,面上有兴奋的红晕,嘴角有胜利的微笑,像是在说:“如今你可再也无法将我摔下去了吧!” 宝玉眼瞧见那匹倒毙的健马,心头忽然想起七年前,在五色帆船舱中被小公主洗碎了的鲜花。 他心头不禁又泛起一阵寒意,喃喃道:“她还是这走极端的脾气,不是爱得发狂,就是要将之毁去,是爱是恨,这其间亦无选择之余地,这岂非正如蒋笑民对自己的生命一样?——而她对我——莫非亦是如此?——” 铁娃已大步赶来,兴奋的喘息着道:“大哥,你瞧,这些人也都是风闻而来,等着见你一面的,江湖中人,对你竟是如此爱戴,这一路上,大哥你想必都可过得快快活活的了。” 宝玉惨然一笑,道:“是么——但愿如此。” *** 平阴,黄河渡口,倒也繁华,那安平客栈临河而建,推开窗子,便可眺及滚滚江流,一泻千里。 今夜,平阴城分外热闹,茶楼酒栈中,生意兴隆,来客中十之有九俱是方自泰山下来的武林豪士。但平安客栈,却是安静得异于寻常,只因群雄都已知道方宝玉投宿其间,谁也不愿打扰他的安息。 深夜,月仍圆,圆月夜天,清辉遍地。 宝玉独自凭窗,极目江流,心中思潮,正也如那滚滚河水一般,波浪起伏,难有片刻安定。 突然间,一艘轻舟,横截河水,破浪而来,来势急如箭,显然得操舟人不但水性娴熟,而且两臂至少也有三百斤气力。河上船只虽多,但这艘轻舟,却分外引人触目,就连正在出神寻思的方宝玉,目光都不免被它吸引。客栈外,河岸旁,有道残旧的渡台,数级石阶,也可算是个小小的渡口,轻舟竟直奔这渡口而来。 宝玉心念方自一动,轻舟上已抛起一条飞索,搭住了渡台上的木柱,于是轻舟靠岸,一个大汉,跃上渡台。目光之下,只见这大汉身法轻灵,行动矫健,闪闪的目光,四下一扫,瞧见宝玉窗子的灯光,便大步奔来。 宝玉此刻已可断定,这大汉此来,必定与他有关,只是犹自沉住了气,静观这大汉究竟所为何来。 大汉果然直奔到窗外,瞧见宝玉,身形微顿,上下打量了两眼,竟远远躬身一礼,沉声道:“可是方大侠么?” 宝玉道:“不敢,有何见教?” 那大汉也不答话,却大步走到窗口,自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捧到宝玉面前,恭声道:“小人特来送信。” 宝玉接过书信,方自瞧了一眼。 那大汉已再次躬身道:“小人告退。”倒退三步,方待转身,宝玉已叱道:“慢着!” 大汉道:“方大侠还有何吩咐?” 宝玉沉吟道:“你且稍候,我或有回话。”说话间,他已抽出了信,上面也只写着十个字:“四更渡黄河,红灯船来迎。” 宝玉皱眉道:“你家主人,为何不索性指明地点,由我前去,如此再三传讯,难道他就一点也不嫌麻烦么?” 那大汉躬身道:“小人只知传信,别的概不得知。” 宝玉道:“他如此做法,这其中难道又有何隐秘?” 那大汉还是躬身道:“小人不知。” 宝玉叹了口气,道:“好!你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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