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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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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刀”梅谦已笔直的站在万子良等人面前,他眉宇间虽满含慓悍的粗犷的水手气质,嘴角的笑容却甚是潇洒。他抱拳笑道:“万大侠请了,在下久候方宝玉方少侠不至,闻得方少侠昨夜落足在此,是以便着急地赶来了。” 万子良立即施礼道:“有劳梅大侠久候,多谢恕罪。” 梅谦笑道:“在下久已渴望一睹方少侠风采,是以才会如此沉不住气,不知此刻可否便请方少侠出来相见?” 万子良干咳一声,讷讷道:“这——这——”他说不出话来,只得回头去瞧莫不屈等人,莫不屈等人亦是面面相觑,万子良又只得强笑着道:“他不在这里。” 梅谦诧异道:“到那里去了?” 万子良突然弯腰咳嗽起来,咳个不停。 金不畏忍不住大声道:“他到那里去了,咱们也不知道。” 梅谦怔了一怔,变色道:“此战乃方少侠与各位所约,在下遵命准时前来,方少侠却走得踪影不见,这——这难道是在有意戏弄于我?” 他话未说完,后面人声喧腾起来:“方宝玉溜了!” “这真是笑话,自己约了别人,却害怕得溜了!” “原来方宝玉真是个脓包!” “要方宝玉出来——要方宝玉出——要方宝玉——” 莫不屈、金不畏等人心胸都要炸裂,却又发作不得。金祖林张臂大呼道:“各位且听我一言解释。” 他呼声虽高亢,但瞬即被四下怒喝声掩没,“滚!谁要你解释,我们只要方宝玉出来与梅大侠一战,你快滚吧——滚!滚!快滚——” 金祖林手足都颤抖起来。双拳紧握,还是抖个不住,万子良一把将他拉了回来,沉声叹道:“宝儿此刻不在这里,受伤的铁温侯也不在这里,你此刻纵然说破了嘴,却又有谁会相信?” 公孙不智突然走到梅谦面前,抱拳道:“方宝玉此刻虽不在这里,但正午之前必定回来,阁下此刻若肯放过一步,公孙不智必定令他正午时趋府候教。” 梅谦动容道:“原来阁下便是江湖传言中之智者公孙——好,在下此刻告退,正午之时,必定在寒舍恭候大驾。” 这本在海上的男儿,做事果然痛快的很,一句话说完,当即抱拳一揖,转过身子,扬声大呼道:“各位若是瞧得起梅谦,此刻便请各位随梅谦回去,等到正午之时再说,梅谦虽穷,但烧饼油炸烩,大碗热豆浆还是请得起各位的,各位若是还要留在这里,便是嫌梅谦豆浆酸了,但梅谦却不妨告诉各位一个秘密,我家婆娘煮的豆浆里,是搀了火辣辣的烧刀子的。 四下群豪,已有人随声大笑起来,有人呼道:“像梅大侠这样的男儿,就是教咱们喝尿,咱们也要喝的,但方宝玉的金汤银水,咱们也不屑碰一碰。” 笑呼声中,果然纷纷随梅谦走了,有的人口中却还在不住讥嘲谩骂,只因他们自觉上了方宝玉的当了。 ▼第二十三章 杯酒论英雄 武林中人宁可杀头,也不肯上当的。 莫不屈等人目送着人潮远去,都已不觉热泪盈眶。金不畏与牛铁娃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突然抱头大哭起来,这满腔冤枉气,当真是教人难以忍受。 万子良喃喃道:“幸好这梅谦还是个豪爽男儿。” 杨不怒嘶声道:“我倒宁愿他是个不讲理的家伙,我也好与他厮杀一场,这说也说不清,打也打不得的闷气,唉!”一拳打在自己胸膛上,突然张嘴吐出了一口鲜血,他那日火伤初愈,连日来积郁在胸,这性如烈火的汉子,那里还忍受得住,吐出来的鲜血,竟已是乌紫颜色! 众人大惊之下,立即将他扶回房去,忙乱之中,突听脚步声响,一个人推门而入,却不是宝玉是谁?一夜之间,他红润的面容已变得苍白而憔悴,但他怀中横抱着的铁温侯,苍白憔悴的面容却已红润起来。众人本想要对他埋怨几句,但见了他如此神情,如此模样,那埋怨的话,怎么还能说的出口? 李英虹一步赶上前去,颤声道:“宝——宝儿,你——” 宝玉憔悴的面容上,满带着疲惫而欣慰的笑容,道:“幸不辱命。” *** 这“幸不辱命”四个字,他说得这么平淡、这么轻松,所有的辛酸、所有的艰苦,都被他隐藏在这四个字中。但又有谁不知道这四个字中包含的辛酸与血泪?众人想到他为了此刻能说这四个字来所花费的代价,心中更是热血如涌,目中更是热泪如珠。 到最后还是万子良展颜强笑道:“好了,好了,宝儿已回来了,各位还难受什么?”他心里却也不禁暗叹:“只可惜回来迟了一步!” 李英虹含泪接过铁温侯,宝玉道:“铁大叔此刻已睡着了,等他醒来,伤势便已痊愈了七分——”突然回首道:“那天刀梅谦——” 公孙不智不许别人答话,抢先笑道:“他此刻虽已走了,但你只管放心,我等已安排好将时间改为今日正午,梅谦也已答应了。”宝玉欣然笑道:“好!” 那知他这一个字方自出口,身子突然软软地倒了下去。众人齐地大骇,抢过去将他扶到椅上,只见他面容苍白得全无一丝血色,伸手一握,四肢竟是冰冰冷冷。 莫不屈嘶声道:“宝儿,宝儿,你怎地了?” 宝玉张开眼来,微微一笑,似乎想说什么,但话未说完,人又晕厥过去,他竟已心力交瘁,竟已无力再起。 众人身子一震,有如巨雷轰顶,亦是摇摇欲倒。公孙不智面色铁青,伸手搭住了宝儿的腕脉,只见他面色越来越是青得可怕,手指竟也颤抖起来。二十余年来,莫不屈等人从未见过镇定冷静的公孙不智,有如此失常之态,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他们本都想问问宝儿的情况如何?但见了公孙不智如此神态,这句话竟无一人敢问出口来。只见公孙不智抱起宝儿,一言不发,缓缓转身而出,众人不由自主,一齐随他走出去。公孙不智将宝儿放到另一间屋中床上,轻轻的为他盖起棉被,彷佛生怕这柔软的棉被会压坏宝儿的身子。 然后,他又将众人一齐推出门外,带起了房门。金不畏再也忍不住问道:“宝儿——宝儿还——还好么?” 公孙不智转过头,不让别人瞧见他面色,轻声道:“还好。” 金不畏一把抓住他肩头,嘶声道:“说真话!” 公孙不智身子突然抖了起来,抬起头,目光凝注着金不畏,良久良久,方自一字字缓缓道:“你要听真话么?好!我告诉你,宝儿连遭大变,虽仍未丧失斗志,却难免积郁在心,再加以昨夜精力用竭,晨受风寒,此刻——此刻已是内外交侵,纵是铁打的身子,也——也受不住了。” 众人身子一震,情不自禁,俱都往后退了几步。 金不畏道:“如——如此说来,那——那正午之战——” 公孙不智沉声道:“宝儿气脉已弱如游丝,纵是让他安心静养,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复原,谁若在他面前提起正午之战,以他的性子,必将奋不顾身,奋身而起,那时他热血反激,虚火上涌,气脉一断,便是神仙也无救了!” 他目光有如刀子般在众人面上一一掠过,缓缓接道:“谁若在他面前提起正午之战,便无异要他的命!” 众人不由自主,又后退了几步,那惨白的面色,在日色下看来,正有如一群刑期已决的死囚似的。 莫不屈张开双臂,扑地跪了下去,仰天流泪道:“苍天呀!苍天!你难道忍心让这孩子从此抬不起头来?你难道忍心要将这孩子从此毁了不成?” 金不畏突然拾起一块碗大的石头,用尽平生之力,向天上笔直掷了出去,嘶声大呼道:“这天下那里还有什么公理?老天爷根本就瞎了眼睛。” 万子良黯然垂首,终于缓缓道:“此时此刻,还有一条路走。”公孙不智道:“晚辈方寸已乱,但闻万大侠高见。” 万子良道:“唯有请李英虹将铁温侯带至梅谦处,向天下武林豪杰叙出此中原委,以他两人声名,再加上有铁温侯伤势为证,必可令人相信。”这确是众人在无可奈何中唯一可行得通的路。众人立刻附和,莫不屈精神一振,翻身掠起,向屋内奔掠而出,口中不住沉声呼喝着道:“李英虹——李大侠——李老前辈——” 但屋中竟一无应声,两间房子里,只有两个伤重晕睡之人——杨不怒与方宝玉,却那里有李英虹与铁温侯的人影?再看,雪白的墙壁上,已多了七个潦草的字迹:“宝儿,我对不起你!”字迹鲜红,竟是以血写出来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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