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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方宝儿心神不知不觉间也为之一震,转首自窗口瞧了出去,只见一艘轻舟,自岸边破浪而来,两条精赤着上身的大汉,齐力摇桨,一条黑衣劲装大汉,双腿微分,泰山般卓立在船头,远在十余丈外,便引吭大呼道:“回禀侯爷,那白衣剑客,此刻已来了。”

  满厅之人,俱都耸然动容,就只这“白衣剑客”简简单单四个字中,便似已含有不知多少神奇魔力,足令风云激荡,山河变色!

  紫衣侯苍白而镇静的面容,也焕发起一种奇异的光采,使他那有如上古神话人物一般的面容,更平添几分奇异的魅力。

  方宝儿手指不住颤抖,他虽然不喜武功,但眼见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已近在眼前,那兴奋与激动之情,也是难以自制,只觉水天姬悄悄握住了他的手掌,春葱般的手指,也变得木石般冰冷。

  ***

  岸上群豪之兴奋激动,更远在方宝儿与水天姬之上,只因他们已亲眼瞧见了白衣人,瞧见了这近日已在江湖中造成了神迹的人物——白衣人与胡不愁已并肩来到了这似已沸腾的海岸边,呼声与骚动,已将那震耳的怒涛声完全淹没。

  但这轰雷般的呼声,也无法令白衣人冷漠的面容有丝毫改变,他目光凝望着那五色锦帆,动也不动。

  “紫髯龙”寿天齐闻得动静,率领手下四大头目,赶来迎宾。但四大头目中一条虬髯板肋的大汉,一眼见了白衣人,面色竟突然惨变,如见鬼魅一般,双足再也无法移动,只是簌簌地发抖。

  白衣人自也瞧见了他,目中神光一闪,突然改变方向,笔直走到“紫髯龙”寿天齐等五人面前。

  那虬髯大汉神色更是惊震,寿天齐与另三人瞧见白衣人冰冷的目光,心头也不禁泛起一阵寒意,却不知白衣人以如此目光瞧着那大汉,到底是为了什么原故?只听虬髯大汉颤声道:“——你还未死?”

  白衣人冷冰冰的目光中,泛起一阵轻蔑之意,一字字道:“你还不配我出手!”转过身子,笔直走向海岸。

  那虬髯大汉斗然松了口气,扑地跌倒在地,满头冷汗,涔涔而落,他却未伸手去擦,似是连手也吓得软了。

  寿天齐更是惊诧,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虬髯大汉道:“此——此人自——自东瀛一带乘船而来,在崂山被属下的弟兄们发现,见他船上所载货物份量不轻,彷佛金银一类,便下水凿沉了他的船只,眼见此人沉入海中,那沉船之地距离海岸至少还有一里,兄弟们只当他必定不能活了,那知——他竟未死!”

  他自不知这白衣人内功已至炉火纯青之境,竟可闭气半个时辰,沉船后竟以千斤坠身法,直下海底,再自海底直走上岸,是以他未见这白衣人浮上海面,便当他必已葬身海底,再也未想到群豪等待着的白衣剑客,便是此人。寿天齐沉声道:“他船上共有几人?”

  虬髯大汉垂首道:“只——只有一人!那时属下见他孤身一人,飘洋过海,已知此人不凡,是以未曾过去交手,却不知此人目光竟是如此敏锐,远远瞧了一眼,到如今还记得属下容貌,更不知那船上所载,竟非珍宝,而是千百斤用来镇压风浪的铜铁。”

  寿天齐面上隐现怒容,道:“他此刻却饶过了你!”

  虬髯大汉道:“他居然不来报仇,亦是大出属下意料之外!”

  寿天齐怒喝道:“他饶过了你,我却饶不过你,你竟不顾海上道义,向孤身客旅行劫,所犯何罪,你也该知道!”虬髯大汉面无人色,颤声道:“属下知罪!”

  寿天齐厉声道:“你既知罪,便该自寻了断!”再也不瞧他一眼,放开脚步,向白衣人追了过去。

  那虬髯大汉仰天惨叹一声,道:“天命——天命——”突向另三条大汉翻身跪下,惨然道:“盼三位兄长念在昔日之情,为小弟照顾妻小。”

  三条大汉面色黯然,齐声道:“你只管放心——”三人一齐转过头去,似是不忍再去瞧他一眼。

  虬髯大汉伏地再拜,道:“多谢大恩——”反手自靴筒中拔出一柄匕首,当胸插了下去,一声惨号,鲜血四溅,身子缓缓倒下,立时气绝而死,另三条大汉俯身抬起了他尸体,亦同向白衣人走去。

  群豪见到这一群海上豪雄帮规竟是如此森严,都不禁为之肃然,骚动的海岸,又变得死一般静寂。

  ***

  白衣人听得惨呼,回首而望,寿天齐已追到他身后,抱拳沉声道:“寿某属下行事不当,但湖海之上却有公道——”他似乎早已知道那虬髯大汉必定不敢偷生,更知道别人已将尸身抬来,头也不回,轻叱道:“抬过来!”三条大汉将尸身抬到白衣人面前,寿天齐双臂高举,厉声喝道:“不仁者死!不义者亡!海上道义,坚如精钢!”分散在四处接待宾客的海上弟兄,一齐轰然喝应,当真是声震天地,白衣人目中光芒闪动,道:“好——”寿天齐道:“罪者虽已伏法,但寿某仍需负毁船之责,半个时辰中,便有一艘崭新海船驶来,以作赔偿!”

  白衣人凝目瞧了他两眼,再不说话,大步走向海边,风浪已息,海涛拍打沙滩,卷去了方才凌乱的足印。

  只听一阵语声自海上帆船中传了过来,道:“阁下剑术无双,允称无双剑客,可愿与在下海上一战?”语声祥和平柔,但一个字一个字传入耳中,却是清清楚楚,听来有如在你耳畔说话一般。群豪不禁耸然动容,暗道:“好深厚的内力!”

  白衣人却仍冷漠如昔,缓缓道:“为何要战于海上?”语声亦是平平稳稳,冲破海风,直传到五色帆船上。

  船上的水天姬、方宝儿,以及那些少女们听得这语声,也不禁吃了一惊,暗中更是为紫衣侯担心。紫衣侯道:“阁下可是定要听这解释?”

  白衣人微一沉吟,道:“不听也罢。”

  紫衣侯道:“你我同时登舟,会于海上,如何?”

  白衣人道:“好!”

  两人相隔虽有数十丈,却如对面交谈,两人虽明知这一战生死胜负,难以预卜,但语声却仍从容不迫。但岸上、船上,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千百人,听得这一番言语,心头宛如突加巨石,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寿天齐手掌一挥,已有条轻舟划了过来,白衣人瞧了胡不愁一眼,道:“你可愿为我操舟?”胡不愁肃然道:“自当效命。”

  舟上大汉跃下,胡不愁掠上,白衣人身形一闪,已到了船头,胡不愁划起双桨,轻舟破浪而出。

  那边紫衣侯亦自出舱,含笑向操舟前来报讯的大汉道:“此战想必有些凶险,不知你可愿为我操舟?”

  那大汉如蒙殊思,受宠若惊,满面俱是兴奋之情,道:“小——小人荣幸之——之至!”但觉热血冲上喉头,几乎语不成声。

  紫衣侯回首一笑,道:“多自珍重——”瞧了小公主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终是一言未发,飘然掠上轻舟。

  五色帆船上之人,人人俱是热泪盈眶,欲说无语。小公主紧咬着嘴唇,泪珠在一双大眼睛中转来转去,大大的嘴唇竟被咬出血来,却还是忍耐不住,眼泪终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连串落了下来。

  方宝儿喃喃道:“傻孩子,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突然转过头去,只因他自己眼泪也落了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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