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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胡不愁喜道:“侯爷莫非要出手?”

  紫衣侯道:“我若不想出手,他在那里与我何关?唉——能与此等人物一较剑法,也算未曾虚度此生了!”

  众人都未曾想到胡不愁既无礼物,所求又难,而紫衣侯居然竟会答应,心中都不禁大感惊奇。却不知武功越是高高在上之人,心中越是有种孤独落寞之感,他们若能找到个能与自己不相上下的敌手,那真比交着个知心好友还要高兴,便根本不将胜负之数放在心上。

  突听一声裂帛般怒喝:“且慢!”那身上已将钉满了铁钉的伽星法王,带着满身铁钉抢到前面。众人见他身上有如刺猬一般,心里不由自主,感到一种难受恐怖之意,紫衣侯道:“大师有何见教?”

  伽星法王道:“施主若要与人动手,便该先与小僧交手,小僧虽不才,难道比那无名剑客还不如么?”紫衣侯叹道:“大师且瞧瞧此人的剑法。”话声方了,方宝儿便见到那段枯枝自屏风后飞了出来,去势之慢,慢到极点,看来似是有只无形无影的手掌,在下面托着似的,方宝儿大奇忖道:“这枯枝怎么不会掉下去?奇怪奇怪——”

  众人见到紫衣侯,露了这一手惊世骇俗的内功,都不禁耸然动容,岑陬等人,更是骇得不敢作声。

  伽星法王举手将枯枝接过,睁目瞧了半晌,面色变来变去,突然抛下枯枝,一言不发,转身飞掠而去。小小一段枯枝,竟将名震天下的伽星法王吓走了,此事若非眼见,无论说给谁听,都难令人相信。

  胡不愁拾起枯枝,长叹道:“家师令晚辈前来,本来还有一事要相求侯爷,但此刻——此刻——”紫衣侯道:“令师是谁?还有何事要相求于我?”

  胡不愁道:“家师人称清平剑客——”

  紫衣侯道:“原来是白三空,我少年游侠江湖时,曾吃过他一顿好酒——唉!此话说来,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胡不愁道:“家师相求侯爷的第二件事,便是——便是——”突然转身,指着水天姬道:“求侯爷将这女子拿下。”

  水天姬娇笑道:“哎哟,我又怎么得罪了你?难道你也和那木头一般,有个好色的爹爹,被我伤了不成?”她每句话说来都要伤人,见到别人被她激得暴跳如雷,那便是她再也开心不过的事。

  那知胡不愁生性比她还要奇怪,对什么都沉得住气,无论谁想激怒于他,真是比登天还难。水天姬话虽说得难听,他却只当没有听见。仍是缓缓道:“这女子抢走了家师的外孙——”

  水天姬咯咯笑道:“侯爷莫要听他的鬼话,那调皮捣蛋的孩子,送给我我都不要,还会费力去抢么?”

  胡不愁虽已猜出抢去方宝儿的必然是她,但终是不能确定,闻言呆了一呆,道:“不是你是谁?”

  水天姬笑道:“你硬要赖我,可有什么证据?可有谁瞧见了?唉!自己不好生管管那讨厌的孩子,却要赖别人。”

  方宝儿越听越是恼怒,暗道:“原来我不见了,她半点也不担心。原来她当面讨我好,背后却骂我讨厌。”

  只见胡不愁被她说得目定口呆,无言可对,铃儿眼珠子转来转去,却是一副要瞧热闹的模样。水天姬却已又道:“侯爷,你瞧这大脑袋当着你面,血口喷人,欺负我这可怜的女孩子——”

  胡不愁道:“明明是你——”

  水天姬轻轻顿足道:“好!你瞧,他还说是我,侯爷你叫他拿出证据来,不然就——就——就叫他给我叩头赔礼。”

  她一副受了委曲的可怜模样,瞧着实是令人心动,紫衣侯叹道:“你既无证据,便不该说她。”

  水天姬道:“是呀——是呀——”牵住铃儿的衣袖,道:“好姐姐,我求你替我作主,不然——不然我被他这么欺负,我——我也不想活了。”一头倒进铃儿怀里,突然在铃儿肩头拧了一下,附在铃儿耳畔,耳语道:“小丫头,你把我那小丈夫偷到那里去了?”

  铃儿本来咯咯的直笑,听了这话,才吃了一惊,但口中笑声仍然不停,只是偷空在她耳边问道:“谁说的?”

  水天姬鼻子里呜呜的啼哭,口中却耳语道:“若不是你偷的,你怎会知道我是他大妻子?”

  铃儿这才知道,是自己方才一句话露了口风,不由暗中叹了口气,忖道:“好厉害的女孩子!”

  只听水天姬在她耳边又道:“你若不帮我将这阴阳怪气的大脑袋捉弄捉弄,我就把你偷人的事当众抖露出来。”

  铃儿苦笑道:“如何捉弄?”

  水天姬道:“我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一定要将那大脑袋激得暴跳如雷,满肚子冤气才行。”

  众人只见这两个美丽的女孩子抱在一起,一个笑,一个哭,不禁都瞧得莫名其妙,谁也想不到她两人在偷偷的说话。

  突听铃儿道:“大脑袋,你可拿得出证据么?”

  胡不愁道:“这——这——”

  铃儿道:“你既拿不出证据,便不该把人家说成这样子,难道我们女孩子是好欺负的么?快过来叩头!”

  胡不愁再是沉得住气,此刻也不禁被激得满面通红,道:“侯爷若是不信,不妨将那木郎君找来,他必定知道。”

  水天姬在铃儿怀中道:“他恨我入骨,自然帮着你赖我。”众人都觉这话大有道理,有人已忍不住道:“对,非要他叩头陪礼不可,好教他以后不敢欺负女孩子。”说话的自然也是女人,女人对付男人,有时的确团结得很。

  胡不愁只觉四下数十道眼光,都在瞧着自己,数十道眼光中都含着敌意,心里当真又气又恼,连手都被气得抖了。水天姬偷瞧一瞧,心里真是开心极了。

  紫衣侯叹道:“看来你若拿不出证据,只有叩头吧!”

  胡不愁僵在那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突听一个清亮的声音呼道:“谁说没有证据,证据已来了!”呼声竟是自屏风后发出来的,那群人齐地为之一惊。

  只见一个眼睛大大,鼻子高高,脸儿红中透白,白中透嫩,长得可爱极了的孩子,自屏风后奔了出来。胡不愁又惊又喜,也不禁脱口呼道:“宝儿,你怎会在这里?”方宝儿竟在此地现身,教他如何不惊?

  方宝儿小脸已被气得红红的,道:“此事说来话长,等宝儿先替叔叔你出了这口气再说。”胡不愁大奇道:“你替我出气?”

  方宝儿道:“不错!”回转身子,面向紫衣侯。

  他这才终于瞧见了紫衣侯的容貌,只见他身穿紫缎锦袍,头戴王者之冠,面容有如玉石塑成一般,带着种逼人的力量,以方宝儿的胆子,竟也不敢仔细去瞧他的眉目。紫衣侯似乎早已知道幕后有人,见他现身,神情仍是冷漠而懒散,绝无丝毫惊奇诧异之色。

  方宝儿拜道:“尊侯遨游海上,啸傲云霞,实如天外神仙一般,却不知可遵人间之礼教?”

  紫衣侯见他年纪如此幼小,说话却有如老儒,冷漠的面容,不禁露出了好奇之色,缓缓道:“本侯虽然终年遨游海上,却非化外之民,焉有不遵礼教之理?”言语之间,竟未以无知童子相待于宝儿。

  方宝儿再拜道:“三纲五伦,四维八德,俱乃礼教之本,若有存心犯此之人,不知是否应该惩罚?”

  群豪见这幼童,置身如此情况之间,竟能侃侃而言,毫无惧色,都不禁又是惊奇,又觉有趣。

  小公主躲在帘幕后,还不敢出来,急得直是跺脚。紫衣侯道:“若有人犯了礼教之本,自是该罚。”

  方宝儿道:“常言道,君为臣之天,父为子之天,夫为妻之天,若还有妻子当着丈夫的面,不守妇道,又当如何?”

  紫衣侯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道:“你小小年纪,难道也有妻子不成?”众人也不禁都跟着失笑。

  方宝儿道:“正是。”紫衣侯笑道:“谁?你倒说来听听。”

  方宝儿转身一指水天姬,道:“就是她!”

  这一指之下,舱中人立刻骚动起来,有的惊笑,有的不信。胡不愁皱眉摇了摇头,暗道:“这孩子怎地如此胡闹?”

  铃儿摸着方才被水天姬拧得发痛的肩头,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拍了拍手掌,大声道:“这孩子所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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