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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绣幔后果然有道秘门,小公主打开了它,先走了进去,又回首道:“我还是害怕,心跳得好厉害。”

  方宝儿连忙想出各种话来安慰于她,两人一先一后,走进了秘道,曲曲折折走了一会儿,又上了一道楼梯。

  小公主悄悄道:“这楼梯上就是前舱客厅了——”回手拉住了方宝儿的腕子,一步步轻轻走了上去。

  方宝儿心里,又何尝不在砰砰的直跳,只见小公主拔起个木栓,托起块木板,上面果然有一线天光射了下来。两人蹑手蹑足,走了出去,只见那船舱竟是十分宽阔,布置得也极华丽,静悄悄的寂无人声。

  方宝儿也无心仔细打量,刚想到窗口瞧瞧外面动静,突听一阵脚步声走了过来,已将走到门口。方宝儿不禁暗道一声:“苦也!”小公主更是面色大变,悄声道:“不好,有人来了!”拉起方宝儿的手,便要自地道中退回去。但人声越来越近,再想打开那木板,已是来不及了。小公主与方宝儿俱是慌了手脚,忽然瞧见厅舱后也有一道垂地绣幔,两人不约而同跑了过去,藏了起来。小公主附在方宝儿耳边道:“你动也不准动,知道么?若被爹爹发现我不听话跑了出来,我倒霉你也有得罪受。”

  方宝儿只觉耳朵痒痒的,想笑又不敢笑,只是点头。他靠墙站着,恰巧能从墙与幔之间的小缝里,望到外面,便情不自禁瞇起左眼,用右眼瞧了出去。

  只见六七个身材高大,有如男子一般的壮妇,将那本已极是干净的船舱,又扫了一遍,然后,便听得一阵清悦的铃声,得铃铃一路响了过来了。

  方宝儿暗道:“小铃铛来了。”心念一转,白衣少女铃儿轻盈的身子,果然已翩然走入,道:“打扫好了么?”

  一个壮妇道:“回禀姑娘,已打扫好了。”

  铃儿道:“打扫好了就快出去吧!客人这就要来了。”壮妇们恭应一声,收拾好扫帚水桶,躬身退了出去。

  方宝儿暗叹忖道:“真是倒霉,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在我眼看就能逃走的时候,客人就来了。”突觉一个软绵绵的身子,依偎过来,原来小公主也忍不住那好奇之心,要挤到这帘隙边瞧瞧。

  但见铃儿四面走了一圈,双手展开长裙,盈盈拜了下去,道:“迎宾之地已打扫停当,恭请侯爷大驾。”接着,便是一阵门户启动声,衣裙悉索声——

  ***

  十六个宫鬓堆云,锦裙曳地的少女,纤手中各各举着一柄碧玉为竿,羽纱为面的宫扇,漫步而出,分立两旁。然后,便有四个手捧金钵的宫装少女,拥着位紫衫人大步而出,踏过红毡,走上屏风后的蟠龙交椅坐下。

  方宝儿眼珠无论怎么转动,也瞧不到这紫衫人的身形面貌,只不过能从少女衣裙中瞥见他一片衣角而已。

  小公主悄悄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划道:“我爹爹。”方宝儿点了点头,心里虽然更是想瞧一瞧这奇人的面貌,却终是不敢探出头去,何况他纵然探出了头,这紫衫奇人的身子也早被屏风挡住。那屏风高达八尺,离地不过只有半尺多空隙,方宝儿还是不死心,伏下身子,脸贴着地望出去,却也只能瞧见紫衫人的双足,还有一只纯白色的狸猫,蜷伏在紫衫人的足旁,再上面仍然无法望见。

  这时又有一阵管弦之声传来,乐声悠扬,却不知自何处发出的。铃儿伏地道:“是否此刻便开门迎宾?”

  屏风后一个懒洋洋的口音道:“你是迎宾之使,什么事都由你瞧着办吧!”语声有如高山流水,和缓自然,听来这说话的人,似乎无论对什么事都不会着急,又似是天下根本没有一件事能令他放在心上。

  铃儿道:“是!”伏地再拜,盈盈站起,转身走了出去。

  方宝儿眼睛却还是盯着屏风下面,突见一只有如白玉雕成的手掌,由上面垂了下来,五指修长,线条柔和,绝无丝毫污垢瑕疵,拇指、食指间,却提着一尾小小的金色鲤鱼,那白猫一直懒懒的蜷曲着,此刻身子一长,便将金鲤吞了下去,又懒懒的伏下身子,紫衫人的手掌却仍在猫身白色柔毛上不住抚摸,似是怜爱已极,方宝儿瞧得又惊又喜,惊的是那金色鲤鱼本是极为贵重之物,一尾已是价值百金,此人却拿来喂猫,喜的是他终于瞧见此人一只手了。

  ***

  铃儿走出舱门,走过被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的船板,走上船头,俯身下望,船头前,水面上浮着三具木筏,木筏上高高矮矮站着数十人之多,原来此船太过巨大,吃水极深,只有自岸上乘筏而来,此刻铃儿高高站在船头,衬着身后的青天白云,当真有如天上仙子一般。木筏上数十人在下面望将上去,倒有大半瞧得痴了。铃儿嫣然一笑,道:“各位是来瞧我的,还是来参拜我家侯爷的?”

  众人怔了一怔,铃儿已接着笑道:“各位若是为了参拜我家侯爷而来,此刻就请上船吧!”

  木筏上一阵骚动,人人俱待争先而上。铃儿突又轻叱道:“且慢,侯爷还交待下一张名帖,帖上有名的人,才能上船,若是帖上没有你的名字,你偏要上来,那么——唉,只怕你再也下不去了,可莫怪我没有说在前头。”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突有一个尖锐的语声道:“你家侯爷方自海外归来,怎知道咱们有那些人来了?”

  铃儿含笑道:“我家侯爷还会有不知道的事么?”自袖中取出一张轻飘飘的纸笺,随手抛了下去。

  海风强劲,船头又高,众人只当这轻笺必将被海风吹走,那知这张轻笺却似有人托着一般,慢慢的,笔直的飘了下去,人群中又有人喝道:“姑娘好俊的功夫!”铃儿嫣然一笑,道:“各位瞧这名帖可曾开错人么?”

  众人瞧那名帖之上,写的果然是此次守候在岸边的知名之辈,几乎一个不漏,只是剔除了几个声名狼藉之人而已。

  铃儿瞧着他们面上骇异之色,秋波中隐含笑意,道:“名帖若是不错,就请各位依序上来。”纤腰一转,飘身入舱。只听身后衣袂带风之声,连连响动,已有十余人跟了上来,这十余人轻功俱是一流高手,落地时毫无声息。

  木筏上还有十余人,都是个个垂头丧气,掉首而去,口中还在喃喃道:“奇怪奇怪,他怎会知道岸上有什么人在等他?”

  方宝儿若是在此,便可猜出必是铃儿早已上岸悄悄将这些人来历都探听了一遍,开下这张名单,回程时遇着方宝儿,便顺路将他带了回去。但现在方宝儿屏息躲在帘幕后,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动静,过了许久,才见到铃儿的白裙在舱门出现,又见到十余双脚,跟在她后面,穿着十余双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鞋子,还有一人竟是赤着足,方宝儿不禁暗奇忖道:“瞧这侯爷如此气派,那知请来的客人,却如此奇怪。”

  只听铃儿道:“回禀侯爷,宾客们都已来了。”

  那和缓的语声道:“请!”方宝儿伏在地上,只瞧见那十余双脚,随着铃儿走入舱时,有人伏地而拜,但大多只是脚步一停,似是抱拳一揖,然后便在两旁落座,那赤足的人更是连脚步都未停一停,便笔直走到旁边坐下,方宝儿又急着想瞧瞧这些人的容貌,忍不住悄悄站了起来,但自帘缝中望出来,这些奇怪宾客的身子,却已又都被那十六个宫装少女挡住了,他一个也瞧不见。

  铃儿含笑道:“各位自四面八方,远道而来,想必都有极为重要的事要求教我家侯爷,真不知该请那一位先说话?”

  一人截口道:“吾等既已不远千里而来矣,便不着急此一时也,何况吾等所谈之事,兹事体大哉,盖非片刻所能说完者,不如请路近事小之人先说之。”此人说话斯斯文文。字音虽亦咬得极是准确,但每个字却又说得极是吃力,令人听来,当真是说不出的别扭难受,彷佛听那鹦鹉学舌似的。

  铃儿忍住笑道:“既是如此,尔等留候可也,却不知那一位才是路近事小之人,望阁下有以教我?”

  宫装少女们有的已忍不住为之失笑,突听一人沉声道:“各位既然谦让,在下潢州铁金刀,先来请教侯爷!”语声沉重,中气充沛,一条锦衣大汉,随声而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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