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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宝儿忍不住又自叹道:“可惜——”

  两个字说出口来,木郎君身子已直挺挺跃起,冷电般目光向上一扫,注定方、胡两人藏身的岩洞,道:“下来!”

  方宝儿目定口呆,失色道:“他——他原来没有死!”

  胡不愁叹道:“那区区暗器,怎能伤得了他?”

  方宝儿道:“咱们就不下去,看他怎样?”

  胡不愁笑道:“反正逃也逃不过的,还是下去吧!”他胸襟开阔,虽然觉得这是方宝儿多话闯出来的祸,但口中却无半句埋怨的话,反而面带笑容,伸臂抱起方宝儿的身子,自丈余高的岩洞一跃而落。

  木郎君目光一扫,道:“孩子,你过来。”

  胡不愁还未说话,方宝儿已大声道:“过来做什么?”

  木郎君道:“方才可是你在上面说话?”

  方宝儿挣落地上,道:“不错,你要怎样?”

  木郎君缓缓走到方宝儿面前,面上绝无丝毫表情,谁也看不出他的来意善恶,方宝儿也不怕他,瞪眼挺胸而立,动也不动,胡不愁暗中虽有畏惧之心,但知道逃也逃不走的,是以也不退避,木郎君枯木般的身子,直挺挺站在方宝儿面前,突然微微笑了一笑。

  那笑容虽然生涩冷硬无比,却也使他那冷冰冰的面容,有了些许暖意,方宝儿想不到他此时竟会露出笑容,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木郎君道:“哈哈,本座平生杀人无数,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我立刻死去,哈哈,想不到今日你见我有了危险,居然会替我着急,见我倒在地上,居然会为我可惜,哈哈,这当真是我平生未遇之事,哈哈——”他每说一句话,便哈哈大笑一声,似是心中得意高兴已极,但面上却又复冰冰冷冷,看来有如戴着面具一般。

  说到这里,目光突然转向胡不愁,道:“你是谁?”

  方宝儿挡在胡不愁身前,瞪着眼抢先道:“他是我的大头叔叔,你要怎样?”他虽年轻体弱,此刻却傲然以保护者自居。

  木郎君道:“你暗中偷窥,本应处死,瞧在这孩子面上,且饶你一命,快收拾东西,随我去吧!”

  方宝儿大声道:“谁要随你去?”

  木郎君缓缓道:“我已有收你为徒之意,只要你一路乖乖的听话,此间事完之后,你便是本座的收山弟子!”

  方宝儿道:“我不要学武,更不要拜你为师。”

  木郎君冷冷笑道:“天下不知有多少人要跪着求我收他做徒弟,我都不肯,如今本座既要收你为徒,却容不得你拒绝。”

  方宝儿道:“我偏要拒——”突觉胡不愁悄悄一拉他衣襟,道:“傻孩子,你一路若不乖乖的听话,神君还未见得肯收你为徒哩!”他已知木郎君此行便是要去寻访那五色帆船主,听得他要自己同行,正是求之不得。

  木郎君道:“这话不错。”

  方宝儿心念一转,忖道:“我一路就偏不听话,到处和他捣蛋,倒要瞧他怎样?”一瞬间已想出数十种调皮捣蛋的花样,想到自己竟能将这些花样用在木郎君身上,不禁大是得意,笑道:“好,我随你去。”

  木郎君道:“哈哈,好,哈哈——”身子一旋,掌风挥出,那七堆火光,突然一齐熄灭,木郎君道:“收拾东西,走!”

  胡不愁暗喜道:“遵命!”将十余只包袱,都结到一齐,这才发觉那七面铜盆中,盛着些黑色的油膏,他虽然不知这就是康藏一带所产的原油,却已猜出这必是一种极强烈的燃料,所燃起的火光,风也吹它不灭,当下三人各自背起几只包袱,乘着朝日初升,向东行去。

  一路上方宝儿果然随时随刻的捣蛋,再无片刻安静,木郎君要他倒茶,他便捉几只蟑螂放在茶杯里,木郎君问他:“今年几岁?”他便答:“我睡觉不盖被。”胡不愁知道这孩子平日虽然老气横秋,但若有人拂了他的意,他定必花样百出,那是谁也劝不住的,不禁暗暗替他着急。

  那知木郎君生似已完全麻木,半点也不动怒,茶杯里若有蟑螂,他便连蟑螂一齐吃了,方宝儿答非所问,木郎君便道:“你睡觉可盖被?”方宝儿顺口便会回答:“我今年十三岁。”到后来方宝儿反而无计可施,胡不愁见了,又不觉暗暗好笑:“这孩子今日总算遇着了定头货。”

  ***

  整整走了一日,来到一处海岬,孤悬海外,三面皆水,本来似是个渔村,但却似突然遇着个重大的变故,是以此时早已荒废,只见海滩上尽是已将腐朽的破船,仅剩的十余间木屋,也是东倒西歪,不成模样。

  胡不愁暗奇忖道:“这是什么地方?莫非五色帆船主还会住在这里不成?”心中虽然奇怪,却又不敢问出口来。

  只见木郎君脚步微顿,然后当先走向一间最大的木屋,方宝儿见这木屋破破烂烂,随时都可能倒塌,不禁暗道:“这种屋子也能住人么?”心念闪处,木郎君已一掌推开了门户,方宝儿探眼一瞧,不觉吃了一惊!

  原来这木屋外面看来虽破烂,里面却是富丽堂皇,布置得舒服已极,四面都挂满了毛色鲜艳的兽皮,屋里锦墩玉几,罗列珍馐,两条锦衣汉子,正箕踞在毛皮锦墩上,痛饮着琥珀色的美酒,方宝儿做梦也未想到破屋里竟是如此情况,那两条大汉见到有人闯入,也是一惊。

  左面一人霍然长身而起,厉叱道:“什么人?”此人身高九尺,背阔三停,颔下一绺紫色长髯,全身俱是威猛慓悍之态,说话更是声若洪钟,震人耳鼓,方宝儿不禁暗暗称赞:“好一条英雄汉子!”胡不愁见了此人之紫髯异像,心里更是一惊,暗道:“莫非此人便是称霸海上的巨盗‘紫须龙’寿天齐不成?”

  那知这紫髯大汉目光瞧见木郎君,神情突然一变。木郎君却瞧也不瞧他一眼,大步走了进去,将包袱往铺地之兽皮上一抛,盘膝坐了下来,冷冷道:“倒酒来!”

  紫髯大汉面色又一变,但仍然强忍怒气,倒了杯酒,双手捧到木郎君面前,道:“神君别来可好?”

  方宝儿见他竟如此柔顺,全无英雄气概,心里不觉大是失望,将包袱重重抛下,转脸不去瞧他。

  木郎君喝了杯酒,冷笑道:“寿天齐,想不到你还认得本座,你那朋友却莫非是瞎了眼么?”

  另一条锦衣汉子,始终背门而坐,动也未动,只是自斟自饮,不住喝酒,众人也未瞧见他的面目。只见他头戴珍珠冠,身穿团花袍,身材并不高大,持杯的手掌,更是枯瘦腊黄,闻得木郎君之言,突然咯咯一笑,道:“神君虽不认得在下,在下却认得神君,来,在下且敬神君一杯。”语声有如刀刮铜锈,令人听得毛孔悚栗。

  胡不愁见他既能和“紫须龙”对坐饮酒,必非无名之辈,本待他回过头来,好瞧瞧他到底是谁。但此刻听得他这语声,既已如此刺耳,面貌之骇人自然可想而知,胡不愁却只望他再也莫要回头,免得叫人见了吃惊。

  只听木郎君沉声道:“你既认得本座,为何还不站身起来?”

  珠冠人仍未回头,咯咯笑道:“神君乃是不速之客,无端闯将进来的,我这做主人的,自然不必起身相迎。”

  木郎君目光一闪,冷冷道:“从此刻起,本座便是这屋子的主人,快站起身子,滚出去吧!”

  珠冠人道:“在下早知神君有霸占此屋之意,在下也早已有意相让,却只怕神君不敢住下!”

  木郎君道:“哈哈,这种话本座倒是第一次听到,世上竟有本座不敢住的地方,哈哈,你且说说是为了什么?”

  他虽然又在大笑,但笑声却与那日和方宝儿说话时大不相同,令人情愿自己耳朵聋了,也不愿听它。

  珠冠人缓缓道:“只因在下已答应将这间屋子借给一个人,作为他停候五色帆船时的居留地,那人却是神君惹不起的!”

  木郎君道:“什么人?”

  珠冠人一字字道:“便是水——”话未说完,木郎君那枯木般的面容,已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眉眼耳鼻,似是都移动了位置。这模样与常人发怒时绝不相同,却令人看得直冒寒气。

  木郎君已嘶声道:“水天姬——又是水天姬,我若见着了她,一定要将她那身细皮白肉一寸寸割下——”

  珠冠人突然回过头来,咯咯笑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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