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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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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大汉悠然笑道:“只可惜有些骚气,不过也将就吃得了。” 得意夫人花容失色,颤声道:“我拿……给你……”缓缓伸手入怀,突地手掌一扬,十数点寒星,暴射而出,她身躯一掠,已穿窗而出。 黑心客袍袖一扬,无心翁双掌齐挥,呼地两声锐风,震飞了暗器,脚下不停,大喝一声:“哪里走!”嗖嗖两声,跟踪而出,另一点寒星却斜斜击向南宫平,南宫平微一抬手,正待将这点寒星接住,看看这究竟是什么暗器! 突觉手腕一麻,“叮”地一响,寒星远远飞出,那独眼大汉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左手两指,轻轻一敲他手腕,右胁一抬,胁下铁拐一点,震飞了那点寒星,如此魁伟的身躯,来势竟比弩箭还快。 南宫平怔了一怔! 独眼大汉又已恢复了懒散的神态,一点一点地走了回去,倚在木箱上,缓缓道:“那玩意碰不得的。”那八哥稳稳地站在他肩上,咕咕叫道:“动不得的。” 南宫平茫然道:“动不得的?” 独眼大汉手摸下巴,嘻嘻一笑,道:“那位大姑娘虽然没有真的能施出无形的毒粉毒雾,但暗器之上,却是绝毒无比,是碰不得的,我这条腿就是在火焚‘万兽山庄’时沾着一点他老公的暗器,差点连老命都送掉了,到后来还是要生生切了去。” 众人齐地一惊,司马中天脱口道:“你说什么?” 独眼大汉目中淡淡地露出一丝嘲笑的光芒,缓缓笑道:“世上哪里会有完全五色无味,又能在别人完全不知不觉中放出的毒物?若有这种东西,那大姑娘莫非就可以横行天下了?” 他目光轻轻扫过众人发愕的面容,接道:“如意散魂雾,只不过是一种淡淡的毒烟而已,仍然肉眼可见,我早已领教过了,方才我那般说法,只不过是要他们自己狗咬狗地先打一气,教那位大姑娘尝一尝‘无心双恶’抽筋剥皮的毒刑,哈哈!她哪里拿得出教人连打七个喷嚏的解药来,只是……这位大姑娘也不是好惹的,到头来‘无心双恶’只怕也沾不到什么便宜。” 他满含嘲弄的笑声,荡漾在大厅中,使得这死气沉沉的厅堂,立刻有了生气。 司马中天浓眉一扬,仰天笑道:“好好,老夫竟险些叫她骗了。” 独眼大汉哂然望他一眼,冷冷道:“若是不怕死的人,她是骗不倒的。” 司马中天怔了一怔,大喝道:“你难道不怕死么?” 独眼大汉道:“谁说我不怕死?不怕死的人,都是呆子。” 司马中天怔了半晌,突地黯然垂下头去,喃喃道:“你是不怕死的……否则你又怎会只身夜闯‘万兽山庄’,火焚百兽,力劈伏兽山君……”剎那间彷佛老了许多。 独眼大汉大笑道:“那只是少年时的勾当,人越老越奸,今日我也不愿与人动手拚命了,只好使些手段,出些奸计。” 南宫常恕微微笑道:“在下虽早知阁下武功惊人,却未想到前辈竟是风漫天风大侠,更想不到风大侠黄山会后,一隐多年,居然还在人间。” 风漫天笑道:“黄山一会,江湖中人只道那些老怪物都已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神龙丹凤’两人,却不知这些人老而不死,不知有多少人尚在人间,只是大多已去了‘诸神’、‘群魔’两地,认真说来,也和死了差不多了。” 南宫平惊道:“风大侠便是武林人称‘冒险君子,长笑天君’的么?” 风漫天仰天大笑道:“这只是江湖中人胡乱称呼而已,我却不是‘君子’,只不过是个真正的小人而已。” 他笑声一起,全身便充满了活力,笑声一顿,神情又变得懒散无力。此刻风雨稍住,窗外已微微有了些曙色。 南宫常恕、鲁逸仙将地上散落的珠宝,俱都聚到一起,装入那两口被震开箱盖的箱子里。 南宫夫人取出了一坛好酒,一件干衣,好酒给了风漫天,干衣却叫南宫平换过,本自弥漫在厅堂中的沉沉杀机,突地变成了一种凄凉忧愁的别离情绪。 风漫天、鲁逸仙,一言不发,对面而坐,不住痛饮,那八哥也伸出铁喙,在杯里啜着酒吃,两人一鸟,片刻间便将那一坛美酒喝得干干净净,风漫天伸手一拍鲁逸仙肩头,乜眼笑道:“好酒量。” 鲁逸仙大笑道:“你酒量也大是不差,我真不懂你为何要到那‘诸神殿’去,留在红尘间多喝几坛美酒,岂非乐事?” 风漫天眼中的嘲弄神色,突地一闪而隐,仰天出神了半晌,霍然长身而起,喃喃道:“乐事乐事……咄!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天光已亮,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南宫夫人身子一颤,凄然道:“要走了么?” 风漫天道:“趁那些厌物还未回来,早早走了,免得麻烦。” 南宫夫人黯然望了南宫平一眼,道:“地窖里还有几坛好酒,风大侠何妨喝了再走。” 风漫天眼帘一合,沉声道:“酒终有喝完的时候,人终是要走的,夫人,你说是么?” 南宫夫人默然半晌,缓缓点了点头,道:“终是要走的……”缓缓伸出手来,为南宫平扣起一粒钮扣,道:“平儿,好生保重自己,对风老前辈要有礼貌,不要乖性使气……” 她语声极为缓慢,但话说完了,一粒钮扣却仍未扣好,要知天下慈母之心,俱是如此,在要离别爱子之时,能再拖一时半刻,也是好的,那一首慈母别子的名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便是形容这般情景,游子临行之时,慈母多缝一针,便可多见爱子一刻。 南宫平虽早已热泪盈眶,却仍然强颜笑道:“孩儿又不是初次离家,一路上自会小心的。” 鲁逸仙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司马中天垂首坐在椅上,此刻若有人见了他,谁也不信此人便是名满中原的铁戟红旗。 南宫夫人手掌簌簌颤抖,一粒钮扣,竟彷佛永远扣不好了。 南宫平突觉手背一凉,他不用看,便知道定是他母亲面上流下的泪珠。 一剎时他只觉心头热血冲至咽喉,突地大声道:“妈,你不用担心,孩儿发誓要回来的。” 鲁逸仙伸手一拍桌子,大声道:“好,有志气,世上再牢的笼子,也关不住有志气男儿的决心,风大侠,你说是么?”风漫天懒散地张开眼来,道:“是么?不是么?是不是么?” 鲁逸仙呆了一呆,突也长叹道:“是么?不是么……” 南宫常恕缓缓道:“风大侠,这些箱子你两人怎能搬走?……” 风漫天道:“你们可是要送一程?好好,送一程,送一程……”仰天一笑,道:“纵然千里长亭,终有一别,但多送一程,还是好的,南宫庄主你说是么?” 那八哥咕咕叫道:“是么,不是么……”鸟语含糊,似乎也已醉了。 南宫常恕四望一眼,黯然道:“司马兄不知可否暂留此处,等这山庄的新主人来了再走。” 司马中天缓缓点了点头,道:“南宫兄只管放心,小弟虽然老了,这点事还能做的。” 南宫夫人展颜一笑,道:“如此就麻烦你了。”那粒钮扣,立刻就扣好了。 司马中天道:“山庄外本有小弟留做接应的车马,此刻不知是否还在?” 鲁逸仙振衣而起,道:“我去。”嗖地掠了出去。 南宫平道:“二叔等我一步。”展动身形,立刻跟出,两人并肩飞掠到山道上,只见遍地断剑残刀,暗林中,乱草间,零乱地倒卧着一些尸身,尸身上的鲜血,却已被风雨冲得干干净净。 两人心底,不禁俱都升起一阵凭吊古战场般的寂寞,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脚步,转首望去,正有几匹无主的马,徜徉在林木间,健马无知,尝不到人间的凄惨滋味,却正在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新鲜的春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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