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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南宫平双目深皱,缓缓道:“师傅若是已死,那么在他老人家所留下的话里,又怎会有‘若败而死’,‘即使死了’这字句,何况……师傅若真的因战败而死,以他老人家那样激烈的性情,又怎会有冷静的头脑写下这样详细而又周全的遗言?”

  立在最远的王素素插口道:“那纸笺上的字迹,也端正得很,和就他老人家平日练字时写的最慢的字迹一样!”

  南宫平目光一亮,道:“是了,在那种情况下,师傅即使没有当场被人刺伤,也绝不会如此从容地写下这份遗言,这其中必定别有隐情……”他语声微顿,目光突又一阵黯然,长叹道:“可是……他老人家若未死,又怎会不回这里来呢?”

  众人面面相望,尽皆默然,便连那两个抬棺大汉,也在凝神静听。

  本自立在古松边,忽而自语、忽而冷笑的高髻碧袍道人,此时此刻,在众人俱是这般紊乱的心情下,自然不会受到注意。

  南宫平身形方自离开那具紫檀棺木,他身形便缓缓向棺木移动,“呼”地一阵山风吹过,又自吹得他身上的道袍猎猎飞舞,他枯瘦颀长的身躯,突地随风掠起,闪电般掠到那两个抬棺大汉身前,双掌齐飞,向他们后脑拍去。

  山风方起,他身形已至,身形方至,他双掌已出,那两个抬棺大汉只觉眼前一花,根本还未辨出他的身形,后脑正中,便已各各着了一掌,两人目光一呆,痴痴地望了他一眼,彪壮的身躯“噗”地一声,笔直地晕倒在地上,便再也无法站起。

  高髻道人却连眼角也未向他们睨上一眼,正是早已知道他们中掌之后必定晕倒,脚跟微旋,竟突地双手抄起那具紫檀棺木,掌心一反,托在顶上,如飞向峰下掠去!

  南宫平思潮紊乱,满腹疑团,方自俯首沉思,突听“噗”地两声,接着一声娇唤,王素素惊呼道:“你……你干什么?”她天性仁厚畏羞,本无应变之能,再加以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人竟冒着万险来抢一具紫檀棺木,是以此刻竟被惊得呆在当场。

  但是她这一声娇唤,却惊散了南宫平的思潮,他霍然转身,目光动处,已只能瞥见那高髻道人的一点淡淡的背影。他这一惊之下,当真非同小可,口中暴喝一声,翻身错步,掌势一穿,身随掌走,霎眼间便已掠出三丈,斜挂在他腰边的长剑“啪”地在他膝盖上撞了一下,他左掌拔出长剑,右掌摘下剑鞘,脚尖轻点,身形不停,有如轻烟般随着那点淡淡的人影掠去!

  王素素玉容失色,惊唤道:“大哥,三哥……”

  龙飞喝道:“快追!”

  郭玉霞道:“快追么?……”

  龙飞浓眉一轩,怒道:“自然快追!”

  郭玉霞道:“一具棺木,纵是紫檀所制,又能值几何呢?”

  龙飞大怒道:“但是我等怎能置五弟的性命于不顾?”

  郭玉霞冷笑一声道:“可是师傅呢?难道我们就不管师傅了?”

  龙飞身形方展,霍然转过身来,沉声道:“你在说什么?”

  郭玉霞轻轻一叹,道:“老五方才所说的话,我想来想去,都觉得极有道理,不管师傅他老人家此刻死或未死,我们都应该循着他老人家走的方向去查看一下,若是他老人家真的未死,岂非天幸!”

  龙飞缓缓转过身来,皱眉道:“可是五弟呢?”

  郭玉霞道:“你看五弟方才所使的那一式‘龙穿云’,比你怎样?”

  龙飞呆了一呆,道:“这个……”

  郭玉霞微微一笑,道:“这个……就凭五弟这身功力,要想制胜,已非难事,若仅保身,那还不容易么?”

  龙飞皱眉沉吟道:“这话么……也有道理!”

  王素素满面惶急,道:“可是那高髻道人既肯冒险来抢这具棺木,可见棺中必定有什么秘密……”

  郭玉霞轻轻一拍她肩头,柔声叹道:“四妹你到底年纪还轻,有些事还不大懂,那绿袍道人之所以肯冒险来抢这具棺木,不过是想藉此在武林中扬名立万而已。”

  王素素道:“棺中若是没有秘密,师傅他老人家为什么要叫他拚死护棺呢?”

  郭玉霞面色一沉,道:“棺中即使有秘密,难道这秘密比师傅的性命还重要么?”

  王素素一双纤手,反复互扭,她心中虽觉郭玉霞的言语甚是不妥,却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加以辩驳。

  龙飞皱眉颔首道:“四妹,你大嫂的话确有些道理,我看那道人的武功并不甚高,老五必定不会吃亏的,还是师傅要紧!”

  石沉目光深沉,似乎想说什么,但望了王素素一眼,剑眉微皱,便自默然。

  郭玉霞展颜一笑,又自轻拍王素素一下,道:“你听大嫂的话,不会错的,五弟若是出了差错,包在你大嫂的身上,你还着急什么?”

  石沉目光转向他处,郭玉霞道:“三弟,四妹,走,我们去找师傅去!”

  王素素缓缓点了点头,脚步随着郭玉霞移动,秋波却仍凝注在南宫平身形消失的方向。

  石沉道:“四妹若是不愿去寻师傅,有我们三人也足够了!”

  郭玉霞含笑道:“三弟你怎能说这样的话,四妹一向最孝顺师傅,师傅也一向最喜欢四妹,她怎会不愿意去寻找师傅呢?”

  龙飞道:“正是正是,四妹万无不愿去寻找师傅的道理!”

  一只山鸟,破云飞去,“唳”地发出一声长鸣,余音袅袅传来,一如人类轻蔑而讥嘲地讪笑,似乎在讪笑着龙飞的愚鲁,郭玉霞的机心,石沉的忌妒,与王素素的柔弱,只是它鸣声方止,自己也在浓雾中撞向一片山壁!

  龙飞脚下如飞,当先而行,望见这只山鸟下坠的尸身,回首道:“这只鸟真呆得可以!”

  石沉道:“孤鸟失偶,难耐寂寞,撞壁而死,反倒痛快些!”

  王素素幽幽一叹,道:“若换了是我,则宁愿被人打死!”

  郭玉霞微微一笑,道:“你们都错了,这只鸟既不呆笨,也不寂寞,它会撞死,只不过是因为飞得太高,一时大意而已!”

  龙飞长叹道:“飞得高会撞死,飞得低会被猎人捉住打死,想不到做人困难,做鸟也不容易!”

  说话之间,四人身形便已去远,方才人语夹杂的山地上,此刻也只剩下那株苍虬的古松,犹自挺立在弥劲的山风与缥缈的云雾里。

  本自急坠而下的山鸟,被自西北吹向东南的秋风,吹得斜斜飘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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