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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当然是一种随时都可以把一个活人变成死人的作料。”

  面色煞白的姜断弦忽然大喝:“我也有这种杀人的作料。”他说:“我的作料就是我的刀。”

  刀挥出。

  反手曲肘,刀锋外推,出手的手法、部份、分寸,都是姜断弦毕生苦练不辍的刀法中的精华。连一分都没有错。

  没有错,却慢了一点。

  他虽然已施展出他毕生的武功精萃,虽然已用出了他全身的劲力,可是他这一刀击出,还是慢了一点。

  虽然只下过慢了一点而已,这一点的重要,却足没有人能想象得到的。

  他用他这一生的智慧精力劲气牺牲和忍耐,所换得的成就名声和荣誉,都已像一块坚冰溶化在春水中,忽然间就在这一点里消失无影。

  这一刀击出,竟没有砍在别人的咽喉骨节要害上,也没有砍断别人的静脉血管。

  这一刀居然砍入空中。

  生死胜负,就在这一刀间。

  这一刀就好像一个赌徒把他的身家性命全都用来投搏的最后一注一样。

  他已经看准了活门。

  只不过活门也有生死,姜断弦不是赌徒,他不赌,也不败。

  可是他这一刀竟然砍入了死门中。

  死门是空的。

  四

  慕容秋水没有动,连指尖都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

  他就这样动也不动的站着,看着姜断弦挥刀,看着姜断弦发现自己一刀落空时眼中忽然涌出的那种死黑色,就好像一只猛兽忽然发现自己落入陷阱时的那种眼色一样。

  ——当他一刀砍断别人的头颅时,他有没有去看那个人的眼色?

  慕容叹息。

  “姜先生,你平生挥刀,从未失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头断在你的刀下,你有没有欢喜过?”慕容说:“如今你的刀只不过落空了一次,你又何必如此愁苦?”

  姜断弦凝视着自己手里的刀,忽然反腕挥刀,割向自己后颈的大血管。

  “叮”的一声响,火花四溅,他手里的刀竟然也被击落。

  慕容秋水的眼神如秋水。

  “姜先生,你不该这么样做的,我劝你还是赶快走吧。”

  “你……你要我走?”

  “是的。”慕容说:“因为你要死,也不该死在这里。”

  “为甚么?”

  “你知不知道,大象临死之前,总是会先去找一个埋尸藏骨之处,因为它珍惜它的牙,死后也不愿被人毁损。”慕容说:“姜先生,你的名声岂非也正如象的牙一样,难道你要让它在你死后被人羞侮?”

  姜断弦面如死灰,脚步已开始往后退。

  花景因梦叹了口气。

  “姜先生,你不要恨我不出手助你,此时此刻,我出手也没有用的。”她说:“而且不管慕容秋水是个甚么样的人,他说的话,实在有点道理。”

  直等到姜断弦这个人完全消失在死灰色的黑暗中,花景因梦才转身面对慕容:“你这个人说的话虽然常常很有道理,做出来的事却常常全无道理。”

  “哦?”

  “你为甚么就这样让姜断弦走了?”

  “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

  “至少现在他还没有死。”

  慕容秋水笑了笑,“中了我亲手下的毒,如果没有我亲手去解,世上有谁能活过三个时辰?”

  花景因梦又在叹息!

  “大概不会有了。”因梦说:“男人们常常喜欢说,天下最毒妇人心,有些女人的心肠,往往比蛇蝎还毒,我看这些男士们实在太谦虚了,一个男人的心狠起来,十个女人也比不上。”

  慕容在笑。“不管怎么样,谦虚总是种美德,能谦虚一点总是好的。”

  “你配出来的毒药,除了你自己之外,真的没有别人可救?”因梦问。

  “大概是真的。”慕容说:“如果你不信,不妨试试。”

  “我信。”因梦说“你应该知道,你说的话,每个字我都相信的。”

  她的笑靥忽然又变得高雅如兰艳丽如海棠,“我说的话,你信不信呢?”她反问慕容。

  “那就要看你说的是甚么了?”

  “如果我说,我配的毒药,除了我自己之外,天下也别无他人能解。”花景因梦问:“你信不信?”

  她是用一种非常诚恳的口气问出这句话的,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慕容秋水的瞳孔却突然收缩。

  五

  这时候,姜断弦已倒下去。

  他倒下去的时候,眼前已经只剩下一片死黑,别的全部没有了。

  六

  这时候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在慕容秋水忽然收缩了的瞳孔最深处,那种黑暗,都已经不是夜色可以比拟的了。

  那种黑色,已经不是人类任何一种言语文字所能形容。

  那种黑色、已经是死黑,就好像姜断弦忽然发现他的刀已非他的刀时,眼中忽然涌出的那种死黑色一样。

  那种黑色,就好像姜断弦的刀锋砍断别人头颅时,那个人眼中的颜色一样。

  一个人只有在知道自己已经接近死亡时,眼中才会有这种颜色。

  现在慕容秋水的眼睛里,为甚么也有了这种颜色?

  这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花景因梦太了解他,他也太了解花景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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