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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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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丁宁已经转过身面对着他,眼中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诮轻视之意,姜断弦当然明白他心里的想法,却假装看不出。 两个人冷冷的互相凝视着,过了很久,丁宁才开口,声音里也带着同样的轻视和讥诮。 “彭先生,这一次你总算如愿以偿。”丁宁说:“这一次我好像已必将死在你的刀下。” “是的。”姜断弦的脸上毫无表情:“好像是这样子的。” “不管怎么样,能死在你的刀下,也算我平生一快。”丁宁淡淡的说:“那至少总比被一个厨子用菜刀砍死的好。” 姜断弦好像还是完全听不出他话中的讥刺,只告诉他:“无论你要说什么都无妨,我一定会等到你的话说完了才出手。”。 丁宁笑了:“这是不是你对我的恩惠?” 姜断弦居然承认:“是的,这的确是件恩惠,我一向很少如此待人。”他的神情冷酷而严肃:“我一生从来不愿施恩给别人。” 丁宁忽然问:“如果你欠别人的呢?你还不还?” 姜断弦沉默。 有些话根本不必回答,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复。 “你既然不愿意别人欠你,当然也不愿意欠人,对于这一点,我一直深信不疑。”丁宁说:“所以我现在才会要求一件事,就正如我也曾经答应过你的要求,为你做过一件事。” “你要我做什么?” “我知道犯人受刑,都要跪下,可是我要你为我破例一次。” 丁宁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无论死活,我都不愿跪下。”他说:“要死我也要站着死。” 姜断弦本来已经很阴暗的脸上,彷佛又多了重阴霾,过了很久才能开口说话,只说了三个字:“我无权。” “我知道你无权做此决定,不管你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此时此刻,你只不过是个刽子手而已,除了挥刀杀人外,无权做任何决定。” 这一次丁宁的活中并没有讥诮之意,只不过在述说一件事实,姜断弦眼中反而有了一抹极难觉察的痛苦之色,彷佛有尖针刺心。 “所以我刚才已经问过监斩官,他已经把这件事授权于你。”丁宁盯着姜断弦:“我相信你并不一定要杀一个跪着的人,也不一定要我跪着才肯挥刀。” 他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期望:“这是我最后的要求。” “我相信你一定会答应的。” 姜断弦没有回答这句话,目光忽然越过了丁宁的肩,直视那位监斩官。 “风眼”的厉眼也正在直视着他。 两个人都已明白对方对自己的了解也和自己对他的了解同样深刻。 先说话的是监斩官:“刑部总执事姜断弦,五十四岁,祖籍大名府,寄籍西皇城,接受大小差使一向称职,现官从五品,领御前带刀护卫缺。”他问姜断弦:“对不对?” “对。” “这是你在官方的履历,我对你这个人知道的当然还要多一点。” “哦?” “我们好像还曾经见过一次。” “是的。”姜断弦终于说:“七年前,我们曾经在巴山的回风山庄舞柳阁见过一次。” 监斩官眼中露出一股冷酷惨厉的笑意:“想不到你对这件事也记得这么清楚。” 姜断弦眼中也有同样的笑意。 “想不到那一次你已经注意到我。” “那一次你一出现在人丛中,我就已注意到你,而且很快就认出了你的来历。”监斩官说:“我相信你一定也很快就认出了我。” “怎见得?” “因为那一次你本来是要去对付顾道人的,你好像决心不让他接掌巴山的门户,可是你看见我之后,很快的就从人丛中消失了。” 姜断弦阴沉沉的笑了笑。 “不错,我的确是因为认出了你才退走的,因为我没有对付你的把握。”姜断弦说:“我也不想结下你这样的大敌强仇。” “我明白你的意思。”监斩官说:“站在你敌对的一方,也同样不是件愉快的事。” “我承认。” “幸好我们今天是站在同一边的。”监斩官说:“做你的朋友实在比做你的对头愉快多了。” “是的,我的看法也一样。” 姜断弦冷冷的看着这位监斩官,用一种出奇冷淡的声音说:“只可惜我们永远不会是朋友。” 六 金樽已将饮尽,慕容秋水也已有了几分酒意,带着微笑向韦好客举杯。 “韦先生,我算的事是不是全部算对了,你是不是应该敬我一杯?” 韦好客没有敬他的酒,眼中却有了敬意。 慕容秋水大笑:“我知道你是佩服我的,因为你根本就不能不佩服我,连我都不能不佩服我自己。” 他得意不是没有理由的。 “我算准风眼和姜断弦是天生的对头,我也算准了丁宁一定不肯跪下来挨刀。”他问韦好客:“你看我是不是都算准了。” ——丁宁一定要站着死,他的尸首送回去时,他的亲人朋友才会认为他是被姜断弦刺杀的,而不是授命执刑。 这其中当然有很大的分别,没有人会去找一个执刑的刽子手报仇。 站着死和跪着死当然也有很大的分别,从刀锋砍入的方向和伤口的角度上都可以看得出来。 慕容秋水的确把这个计划中每一个细节都算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空闲的时候大多,所以才会有那么缜密的思想。 不管怎么样,韦好客对他实在是不能不佩服,却故意装得很冷淡的说:“你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哪件事?” “你算准花景因梦今天一定会来,所以才特地把风眼找来对付她。” “不错。”慕容秋水说:“没有人能比风眼更了解因梦,除了他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对付这个难缠的女人了,老实说连我都对付不了她。” 慕容叹着气说:“我简直有点怕她。”韦好客问慕容:“你是不是也说过如果因梦要来谁也阻止不了,如果她来了谁也找不到?” “是的。”慕容说:“可是只要她一来,就逃不过风眼的掌心,就算天下没有别人能够找到她的行踪,风眼还是可以找得到。” “如果你说得没错,你就错了。” 这是句很难听得懂的话,所以韦好客又解释:“你算准她要来的,只要她一来,风眼就会知道,可是风眼根本没有发现她的踪影,可见她根本没有来,所以你就错了。” 他居然还要补充:“如果她来了而没有被风眼发现,你也一样错了。” 慕容秋水忽然像得了急病一样,开始呻吟了起来,而且用双手抱住脑袋,好像头痛得要命。 这倒并不完全是假装出来的,听到韦好客这些话还能够不头痛的人实在不多。 这些话说的简直像绕口令。 “韦先生,我错了,我承认我错了,你能不能饶了我,能不能不要让我再头痛?” 韦好客的确是个让人头痛的人,慕容真的对他很头痛,可是和现在刚出现的一个人比起来,韦好客只不过是个乖宝宝而已。 这个人当然就是花景因梦。 她没有去法场,却出现在这里,忽然间就像是一个白色幽灵出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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