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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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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红雪想笑,大笑。他当然笑不出。 ——一把刀只不过就是一把刀?又有谁知道这把刀对他的意义?他岂非也同样和魔鬼做过了交易,岂非也同样付出了一切?他得到的是什么? 世上也许已没有第二个人能比他更明白这种事,可是他没有说出来。他的苦水已浸入他的骨血里,连吐都吐不出。 钟大师又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你我既能相见,总是有缘,我还要为你再奏一曲。” 傅红雪道:“然后呢?” 钟大师道:“然后你若想走,就可以走了。” 傅红雪道:“你不走?” 钟大师道:“我?我还能到哪里去?” 傅红雪终于完全明白他的意思——这里是个好地方,他已准备埋骨在这里。对他说来,生命已不再是种荣耀,而是羞耻,他活着已全无意义。 “叮咚”一声,琴声又起。 窗外暮色已深了,黑暗就像是轻纱般洒下来,笼罩了山谷。 他的琴声悲凄,彷佛一个久经离乱的白发宫娥,正在向人诉说着人生的悲苦。 生命中纵然有欢乐,也只不过是过眼的烟云,只有悲伤才是永恒的。 一个人的生命本就是如此短促,无论谁到头来难免一死。 人活着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挣扎奋斗?为什么要受难受苦?为什么不明白只有死才是永恒的安息? 然后琴声又开始诉说着死的安详和美丽,一种绝没有任何人能用言语形容出的安详和美丽,只有他的琴声才能表达。 因为他自己本就已沉迷在死的美梦里。 死神的手彷佛也在帮着他拨动琴弦,劝人放弃一切,到死的梦境中去永远安息。 在那里,既没有苦难,也不必再为任何人挣扎奋斗。 在那里,既没有人要去杀人,也没有人要逼着别人去杀人。 这无疑也是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 傅红雪的手已开始颤抖,衣衫也已被冷汗湿透。生命既然如此悲苦,为什么一定还要活下去? 他握刀的手握得更紧。他是不是已准备拔刀?拔刀杀什么人? ——只有他自己才能杀傅红雪,也只有傅红雪才能杀他自己。 琴声更悲戚,山谷更黑暗。 没有光明,没有希望。 琴声又彷佛在呼唤,他彷佛又看见了满面笑容的燕南飞和明月心。 他们是不是已获得安息?他们是不是在劝他也去享受那种和平美丽?傅红雪终于拔出了他的刀! ▼第二十一回 脱出樊笼 刀光一闪,斩的不是人头,是琴弦。 他为什么要挥刀斩断琴弦? 钟大师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不但惊讶,而且愤怒。 刀已入鞘。傅红雪已坐下,苍白的脸在黑暗中看来,就像是用大理石雕成的,坚强、冷酷、高贵。 钟大师道:“就算我的琴声不足入尊耳,可是琴弦无辜,阁下为什么不索性斩断我的头颅?” 傅红雪道:“琴弦无辜,人也无辜,与其人亡,不如琴断。” 钟大师道:“我不懂。” 傅红雪道:“你应该懂的。可是你的确有很多事都不懂。” 他冷冷地接着道:“你叫别人知道人生短促,难免一死,却不知道死也有很多种。” 死有轻于鸿毛,也有重如泰山的,这道理钟大师又何尝不懂。 傅红雪道:“一个人既然生下来,就算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死得安心。” 一个人活着若不能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又怎么能死得安心? 生命的意义,本就在继续不断奋斗。只要你懂得这一点,你的生命就不会没有意义。人生的悲苦,本就是有待于人类自己去克服的。 “可是我活着已只有耻辱。” “那么你就该想法子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去洗清你的耻辱,否则你就算死了,也同样是种耻辱。” 死,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有经不起打击的懦夫,才会用死来做解脱。 “我在这把刀上付出的,决不比你少,可是我并没有得到你所拥有过的那种安慰和荣耀,我所得到的只有仇视和轻蔑。在别人眼中看来,你是琴中之圣,我却只不过是个刽子手。” “但你却还是要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我就一定活下去。别人越想要我死,我就越想活下去。”傅红雪道,“活着并不是耻辱,死才是!” 他苍白的脸上发着光,看来更庄严,更高贵。一种几乎已接近神的高贵。 他已不再是那满身血污,穷愁潦倒的刽子手。他已找到了生命的真谛,从别人无法忍受的苦难和打击中找出来的!因为别人给他的打击越大,他反抗的力量也就越大。这种反抗的力量,竟使得他终于挣脱了他自己造成的樊笼。这一点当然是公子羽绝对想不到的! 钟大师也想不到。可是他看着傅红雪的时候,眼色中已不再有惊讶愤怒,只有尊敬。 ——高贵独立的人格,本就和高尚独特的艺术同样应该受人尊敬。 他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也想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来洗清自己的耻辱?” 傅红雪道:“我正在尽力去做。” 钟大师道:“除了杀人外,你还做了些什么事?” 傅红雪道:“我至少已证明给他看,我并没有屈服,也没有被他击倒。” 钟大师道:“他是什么人?” 傅红雪道:“公子羽。” 钟大师长长吐出口气:“一个人能有那样的琴僮,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傅红雪道:“他是的。” 钟大师道:“但你却想杀了他?” 傅红雪道:“是。” 钟大师道:“杀人也是件有意义的事?” 傅红雪道:“如果这个人活着,别人就得受苦,受暴力欺凌,那么我杀了他就是件意义的事。” 钟大师道:“你为什么还没有去做这件事?” 傅红雪道:“因为我找不到他。” 钟大师道:“他既然是个了不起的人,必定享有大名,你怎么会找不到?” 傅红雪道:“因为他虽然名满天下,却很少有人能见到他的真面目。” ——这也是件很奇怪的事,一个人名气越大,能见到他的人反而越少。 这一点钟大师总应该懂的。他自己也名满天下,能见到他的人也很少。 可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傅红雪也不想再说什么。该说的话,都已说尽了。 傅红雪站起来:“我只想让你知道,这里虽然是个好地方,却不是我们应该久留之处。” 所以外面虽然还是一片黑暗,他也不愿再停留。只要心地光明,又何惧黑暗?他慢慢地走出去,走路的样子虽然还是那么笨拙奇特,腰干却是挺得笔直的。 钟大师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等一等。” 傅红雪停下。 钟大师道:“你真的想找公子羽?” 傅红雪点点头。 钟大师道:“那么,你就该留在这里,我走。” 傅红雪动容道:“为什么?你知道他会到这里来?” 钟大师不回答,却抢先走了出去。 傅红雪道:“你怎么会知道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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