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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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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傅红雪又没有出手,但是他并不后悔,因为他已放下了一把种子,放在萧四无的心里。 是正义的种子。 他知道这些种子总有一天会开花结果的。 走出窄巷时,那十七岁的小女人又在鬓角插上了那串茉莉花,站在门口,偷偷地看着傅红雪,显得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 从来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给她几十两银子,这个脸色苍白的跛子一定是个怪人。 傅红雪虽然不愿再看到她,却还是难免看了一眼。 等他走到巷口,她忽然大声道:“你打我,就表示你喜欢我,我知道你以后一定还会来找我的。” 她的声音更大:“我一定等着你。” 天龙古剎就是大天龙寺,本是个香火鼎盛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忽然冷落下来的,可是关于这方面的传说却很多。 流传最广的一种传说是:这外貌庄严的古剎,其实却是个淫窟,进香拜佛的美貌妇女,常常会被掳入庙里的机关密室中去,不从的就被活活打死。 所以每到无星无月的晚上,附近就会有她们的孤魂冤鬼出现。 至于这庙里是不是真的有机关密室,究竟有多少良家妇女被奸淫污辱,谁也不能确定,因为谁也没有亲眼看见过! 可是自从这种流言一起,到这里来进香的人就渐渐少了。 一个人若是相信只用一点香油钱就可以换取四季的平安多福,对于流言的真假,当然也就不会去研究得很仔细。 古剎外是一片茂密的丛林,虽然在春天,落叶也堆得很厚。 本来那条直达庙门的小路,早已被落叶荒草掩没,就算是来过多次的人,一走入这阴暗的树林,也很难辨认路途。 傅红雪连一次都没有来过! 从他现在站着的地方看去,四周都是巨大的树木,几乎完全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根本分不出要往哪个方向走才正确。 正在犹豫间,落叶上已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个眉清目秀、清雅如鹤的僧人,踏着落叶施然而来,一身飘逸的月白僧衣上,点尘不染。 他的年纪虽不大,看来却无疑是个修为极深的高僧。 傅红雪虽然并不是个虔诚的佛徒,对于高僧和名士却同样尊敬。 “大师往何处去?” “从来处来,当然是往去处去。” 僧人重眉敛目,双手合十,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傅红雪却还是不肯放弃问路的机会,现在已没有时间容他走错路。 “大师可知道天龙古剎往哪里走?” “你跟我来。” 僧人的步履安详而缓慢,看来这条路就算是通往西天的,他也绝不会走快一步。 傅红雪只有慢慢地在后面跟着! 天色更黯了,他们终于来到一座小小的六角亭前。亭外的栏杆朱红漆已剥落,亭内放有一张琴,一局棋,一壶酒,一副笔墨,还有个红泥小火炉。 在这幽静的树林里,抚琴下棋,吟诗煮酒,高僧正如名士,总是雅兴不浅的。 傅红雪虽然从来也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对于别人这种高尚的嗜好,也同样尊敬。 清雅如鹤的高僧,已走入小亭,拾起一枚棋子,凝视着,眼睛里带着思索的表情,彷佛正在考虑着,不知应该怎么走这一步棋。 于是他将这枚棋子,慢慢地放进嘴里,“咕嘟”一声,吞了下去。 然后又将那张琴劈碎,塞入火炉里,点起一把火,将壶里的酒倒出来洗脚,却将石砚中的墨汁倒入壶里,摆到火上去煮,再将棋盘捧起来,不停地敲打,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竟像是觉得这种声音,远比琴声悦耳动听。 傅红雪看得怔住。 ——这修为高深的高僧,难道竟是个疯和尚。 傅红雪又怔住。 ——那和尚不但疯,而且喜欢吃肉,人肉。 僧人上上下下地看着他,好像正在打量他身上有几斤可吃的肉。 傅红雪却还是不能相信。 “你真的是个疯和尚?” “疯就是不疯,不疯就是疯。”僧人嘻嘻地笑着:“也许真正疯的不是我,是你。” “是我?” “你若不疯,为什么要去送死?” 傅红雪的手握紧,道:“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我要到哪里去?” 僧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忽然仰面向天,喃喃道:“完了完了,千年的古剎就要倒塌,人海中到处血腥,你叫和尚到哪里去?” 他忽然提起炉上的酒壶,对着口往嘴里倒,墨汁从嘴角流出来,玷污了他一尘不染的月白僧衣。 他忽然跪到地上,放声痛哭起来,指着西方大声道:“你要去死,就赶快去吧!有时活着的确还没有死了的好。” 就在这时,西方忽然有钟声响起! 只有古剎的千年铜钟,才能敲得出如此清脆响亮的钟声。 古剎中若只有一个疯和尚,敲钟的人是谁? 痛哭着的僧人忽然又跳起来,眼睛里充满了惊吓与恐惧。 “这是丧钟。”他大叫着道,“丧钟一响,就一定有人要死的!” 他跳起来用酒壶去掷傅红雪,接着道:“你若不死,别人就要死了,你为什么还不赶快去死?” 傅红雪看着他,淡淡道:“我去。” ▼第十六回 丧钟 钟声停了,余音犹在。傅红雪已到了天龙古剎的大门外。暗灰色的古老建筑虽已陈旧,却依稀仍可想见昔日的庄严宏大。院子里一座巨大的千斤鼎上铜绿斑斑,石阶上也长满青苔,虽然显得有些凄凉冷落,可是雄伟的大殿仍然屹立如山,廊间的庭柱也壮如虎腰。 这已历尽沧桑的古剎,怎么会突然倒塌? “疯和尚说的当然是疯话。” 大殿里供奉的神祇,久已未享人间肉食香火,却还是高高在上,俯视着人类的悲痛和愚昧。殿角已结起蛛网,破旧的神幔在风中飘荡,听不见人声,也看不见人影。 那敲钟的人呢? 傅红雪默默地站在神像前,心里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忽然想跪下去,跪在这镀金已剥落的佛像前,祈求平安,为卓玉贞和她的孩子们祈求平安。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变得如此虔诚,可是他并没有跪下去,因为就在这时,大殿外突然传来“卡哧”一声响。 他转过头,就看见外面有一道惊虹厉电般的刀光飞舞闪动。刀光过处,那粗如虎腰的庭柱立刻被砍断,只听“卡哧、卡哧”之声不绝于耳,山岳般屹立的大殿突然开始摇动。 他抬起头,立刻又发现殿上那巨大的梁木已往下倾斜。 那疯和尚说的并不是疯话。飞舞的刀光绕着大殿闪过,这屹立千年的古剎竟真的已将倒塌! 那究竟是柄什么样的刀?竟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傅红雪紧紧握着他的刀! 这柄刀本是天下无双的利器,可是这柄刀也绝没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轰”的一声震动,大殿已倒塌了一角。 可是傅红雪并没有倒下去。山可崩,地可裂,有些人却永远不倒的。 大殿又倒塌了一角,瓦砾尘土纷飞,梁上的燕子早已飞了出去。 傅红雪却还是动也不动地站着! 外面不但有那柄足以令神怒鬼怨的天王斩鬼刀在等着他,还不知有多少令人无法预测的杀机! 他忽然冷笑。 “苗斩鬼,你的刀是把好刀,你这人却是个鼠辈。你为什么不敢和我正面相对,决一死战,却只敢在背后弄鬼?” 刀光消失,大殿外却有人也在冷笑:“只要你不死,到后院来见我。” 这斩鬼的天王笑声竟如鬼哭,一字字接着道:“我一定等着你!” “我一定等着你。” 同样的一句话,同样的六个字,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就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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