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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南宫青明明看到这剑已刺中傅红雪,突然间,对方的人已不见了。他竟连改变剑招的余地都没有,只有眼看自己这一剑刺在椅子上。

  然后他才觉得痛。一阵强烈的疼痛,就好像有两只巨大的铁锤重重的敲在他肋骨间。他的人还未落下,又已被打得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勉强提起一口气,才总算沿着墙壁慢慢滑下来,却已站不稳了。

  傅红雪正在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服不服?”

  南宫青喘息着,突然大喝:“你去死吧!”喝声中,他又扑过来,只听剑风“哧哧”,声如破竹,他已正手刺出了四剑,反手刺出三剑。这连环七剑,虽然没有刚才那一剑声势之壮,其实却更犀利毒辣,每一剑都是致命的杀手!

  傅红雪身子闪动,忽然已避开了这七剑。他虽是个跛子,但脚步移动间,却彷佛行云流水般清妙自然。没有看见过他平时走路的人,绝不会知道这少年竟是个跛子。

  可是他自己知道,就因为他是个不如人的残废,所以才比大多数不跛的人都快三倍。他下过的苦功也比别人多三倍——至少多三倍。

  南宫青七剑攻出,正想变招,突然发现一柄刀已在面前。

  刀仍未出鞘,刀柄漆黑。

  南宫青看见这漆黑的刀柄时,刀柄已重重的打在他的胸膛上。他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等他眼前的金星消失时,才发现自己竟已坐在地上,胸膛里彷佛在被火焰灼烧,连呼吸都不能呼吸。

  傅红雪就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道:“现在你服不服?”

  南宫青没有说话,他说不出。但这种家世显赫的名门子弟,却彷佛天生还有种绝不服人的傲气。他竟挣扎着,又站了起来,挺起了胸,怒目瞪着傅红雪。鲜血已不停地从他嘴角流出来,他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喝:“你去死吧!”

  傅红雪冷冷道:“我还没死,你手里也有剑,你可以来杀我。”

  南宫青咬着牙,用力挥剑,可是他的手一抬,胸膛间立刻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痛苦。这一剑刺过去,那里还有杀人的力量。

  傅红雪已根本不必闪避招架,剑刺到他面前就已垂下去。

  刚才的喝采,现在已变为同情叹息。对一个骄傲的年轻人说来,这种同情简直比讥诮还难以忍受。

  南宫青的身子突然开始颤抖,突然大声道:“你既然恨我,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

  傅红雪道:“我恨你?”

  南宫青道:“我跟你虽然无怨无仇,但我却知道你恨我,因为你也知道你是永远比不上我的。”他眼睛里忽然闪出一种恶毒残酷的笑意。他的剑锋虽然已无法伤害傅红雪,但他却知道恶毒的话有时远比剑锋更伤人。

  他大声接着道:“你恨我,只因为我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你自己却只不过是个可怜的残废,是个见不得天日的私生子,白天羽若是活着,绝不会认你这个儿子,你根本连替他报仇的资格都没有。”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又变得赤红,身子也已又开始发抖。

  南宫青面上已不禁露出得意之色,冷笑着道:“所以你无论怎样羞辱我也没有用的,因为我永远比你强,永远也不会服你的。”

  傅红雪握刀的手背上,已又凸出了青筋,缓缓道:“你永远也不服我?”

  南宫青道:“我死也不服你!”

  傅红雪道:“真的?”

  南宫青道:“当然是真的。”

  傅红雪瞪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实在不该说这种话的——”他的叹息声竟似比南宫青的冷笑更冷酷,就在这种奇特的叹息声中,他的刀已出鞘。

  南宫青只觉得左颊旁有寒风掠过,一样东西从他肩头上掉下来。他不由自主伸手接住,突然发现自己肩头和掌心已全部鲜血淋漓,他摊开手掌,才发现这样冷冰冰的东西,竟赫然是只耳朵,他自己的耳朵。

  就在这一瞬间,他才感觉到耳朵上一阵比火焰的烤还剧烈的痛苦。他的上身突然冰冷僵硬,两条腿却突然软了,竟又“噗”的坐了下去。他拿着自己耳朵的那只手臂上,就好像有无数条毒蛇在爬动,冷汗已雨点般从额角上冒出来,他那张英俊傲慢的脸,现在看来已像是个死人。

  傅红雪冷冷道:“我还没有死,我手里也还有刀,你呢?”

  南宫青看着自己手上的耳朵。牙齿“咯咯”的响,似已连话都说不出来。

  傅红雪道:“你还是死都不服我?”

  南宫青一双充满了恐惧的眼睛里,突然流下了泪来,颤声道:“我——我——”

  傅红雪道:“你究竟服不服?”

  南宫青突然用全身力气大叫:“我服了你。我服了你!”他喊叫的时候,眼泪也随着流下。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死也不会屈服的人,但现在忽然发现恐惧就像是暴风洪水般不可抵御,忽然间已将他的勇气和自信全部摧毁。他竟已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傅红雪脸色又变得苍白如透明,竟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就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走出去。他走路的姿势奇特而笨拙,但现在却已没有人还会将他看成个可笑的跛子。绝对没有任何人!

  ▼第四十四章 丁氏双雄

  秋,秋风萧杀。

  傅红雪慢慢地走过长街,风吹在他胸膛上,他胸中忽然觉得有种残酷的快意。他并不是个残酷的人,从不愿伤害别人,也同样不愿别人伤害他。但这世上却偏偏有种人总认为自己天生就是强者,天生就有伤害别人的权力,而别人却不能伤害到他们一点。

  他们也许并不是真正凶恶的人,但这种要命的优越感,不但可恶,而且可恨。对付这种人唯一的法子,也许就是割下他的耳朵来,让他明白,你伤害了别人时,别人也同样能伤害你。

  傅红雪已发现这法子不但正确,而且有效。

  九霞号银楼的陈掌柜刚坐下来端起碗茶,茶就溅得他一身都是。他的手还在抖,心还是跳得很厉害,他从未想到他们的大公子也会瘫哭流泪,现在只希望能装作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刚才那脸色苍白的少年,忽然从对街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的茶碗立刻跌在地上,跌得粉碎。

  傅红雪已走进了这招牌虽老,粉刷却很新的店铺,冷冷地看着他,道:“你就是这里的掌柜?”

  陈掌柜只有点头。

  傅红雪道:“那柄金如意是我送来兑银子的,银子呢?”

  陈掌柜赔着笑,道:“银子有,有——全都在这里,公子只管随便拿。”他竟将店里的银子都捧子出来,就好像将傅红雪当做了个打劫的强盗。傅红雪心里忽然觉得很好笑。

  他当然没有笑,板着脸又道:“南宫青只有一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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