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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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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笑涡很深的少女却甜笑着道:“到今天为止,傅大少的酒账已经有三千四百两。” 薛大汉道:“他付了多少?” 少女笑得更甜,道:“一文也没有付。” 薛大汉冷笑,道:“一文钱都没有付,凭什么还在这里喝酒?” 少女嫣然道:“因为他是薛大爷的客人。” 薛大汉道:“不错,他是我的客人,我可以请他一两次,但你总不能要我请他一辈子吧。” 少女吃吃笑道:“当然,他又不是薛大爷的儿子,薛大爷凭什么要请他一辈子。” 薛大汉冷冷道:“我以前请他,因为我觉得他还像是个英雄,谁知道他竟是个专吃白食的狗熊,连一点出息都没有。” 傅红雪全身又因羞愤而发抖,可是他只有忍受。因为他自己知道,别人的确没理由请他喝一辈子酒。他用力咬着牙,慢慢地站起来。他左腿先迈步出去,右腿再慢慢地跟上来。他走得更慢,因为他的腿似也有些麻木。 薛大汉突然道:“你想走?” 傅红雪道:“我——我已该走了。” 薛大汉道:“你欠的酒账呢?” 傅红雪闭着嘴。他无法回答,也无话可说。 薛大汉道:“前三天的账,我可以请你,但后面的十一天——” 那少女立刻接着道:“后面十一天的账是二千八百五十两。” 薛大汉道:“你听见没有,二千八百五十两,你不付清就想走?” 没有回答,还是无话可说。 薛大汉道:“你是不是没钱付账?好,留下你的刀来,我就放你走!留下你的刀来!” 傅红雪耳畔彷佛响起了一声霹雳。留下你的刀来!傅红雪的人似已完全崩溃。 薛大汉脸上却带着种恶毒的狞笑,现在他才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又不知过了多久,傅红雪才从他紧咬着的齿缝中吐出九个字:“谁也不能留下我的刀!” 薛大汉大笑。“这句话如果是你以前说我也许还会相信,只不过现在——现在怎么样?现在你已不能说这句话,已不配说!” 傅红雪霍然回头,连眼睛都已变成血红,可是他总算看到了薛大汉的真面目。 薛大汉冷笑,道:“今天你若不留下这柄刀,只怕就得留下你的头!留下你的头!” 原来薛大汉对傅红雪所做的一切事,就是为了等着说这句话。原来这本就是个阴谋。 刀还在手里,傅红雪还是随时可以拔出来。可是他已完全丧失了那种一刀致人于死的自信,那么奇妙的自信。因为他的勇气、尊严和自信,都已倾入酒中。 “拔你的刀!”薛大汉已站起来,就像是个巨神般站了起来。“难道现在你已不敢拔刀?”他的声音中不但充满讥诮,而且充满自信。因为他很了解傅红雪的武功,更了解傅红雪这些天来失去了些什么。他已有把握。 这种把握正如傅红雪一刀刺入袁秋云胸膛时的把握一样!他知道傅红雪只要一拔刀,就得死于刀下,也正如以前他只要一拔刀,别人就得死在他刀下的情况完全一样。 这是种多么可怕的变化。这种变化是谁造成的?是怎么样造成的?情是何物? 傅红雪没有拔刀。他不能拔刀。因为他的刀似已不在他的手里,而在他的心上! 他的心正在滴血,痛苦、悔恨、羞辱、愤怒。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跟那卒夫走入客栈中的女人。算了,算了,算了—— 拔刀又如何?死又如何?爱情和仇恨同时消灭,生命也同时消灭,岂非还落得个干净?一个人若在如此痛苦和羞辱中还要活着,那无论为了什么原因也不值得。他已决定拔刀! 黄昏。 秋云低垂,大地苍茫。 傅红雪已准备拔刀。但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在笑。 是路小佳在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出现在窗口,正伏在窗台上笑。他的笑声中,彷佛永远都带着种无法形容的讥诮和嘲弄之意。 傅红雪的心沉了下去,他本来纵然还有一线希望,现在希望也已完全断绝。 路小佳带着笑,道:“美酒盈樽,美人如玉,你们难道就准备在这里拼命?” 薛大汉道:“杀人难道还要选地方?” 路小佳道:“当然要。”他微笑着,又道:“我杀人比你们内行,我可以保证,这里绝不是杀人的地方。” 薛大汉道:“你要替我们选个地方?” 路小佳点点头,道:“这花园里就不错,你们无论从什么地方倒下去,我保证都一定倒在花下。” 暮霭苍茫,花丛间彷佛笼上了一层轻纱。但这美丽的庭园中,此刻却像是忽然充满了凄凉萧索之意。 路小佳一翻身,坐在窗台上,悠然道:“秋天的确是杀人的好天气,我一向喜欢在秋天杀人的。” 薛大汉道:“只可惜今天已用不着你动手。” 路小佳微笑道:“自己没有人可杀时,看着朋友杀人也不错。” 薛大汉道:“我保证你一定可以看得到。” 路小佳道:“我相信。”他转过头,带着微笑,看着傅红雪,又道:“其实今天被杀的人本不该是你。” 傅红雪就站在花径尽头,听着。 路小佳道:“老薛的武功刚猛凌厉,虽然已是一流高手,但你的刀却似有种神秘的魔力,你本来可以杀了他的。” 沉默。 路小佳道:“可是现在已不同了,因为你对自己都已没有信心,你的刀又怎么会对你有信心?” 还是沉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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