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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杀人灭口(3)


  傅红雪还是没有回头,一字字道:“这一天也许很快就会来了。”

  叶开道:“也许这一天永远都不会来。”

  傅红雪冷笑道:“为什么?”

  叶开长长叹息了一声,目光凝视着远方的黑暗,缓缓道:“因为我们说不定全都死在别人手里!”

  ***

  马芳铃伏在枕上,眼泪已沾湿了枕头。直到现在,她情绪还是不能平静,爱和恨就像是两只强而有力的手,已快将她的心撕裂。叶开、傅红雪。这是两个多么奇怪的人。草原本来是寂寞而平静的,自从这两个人来了之后,所有的事都立刻发生了极可怕的变化。谁也不知道这种变化还要发展到多么可怕的地步。这两个人究竟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来?想到那天晚上,在黄沙上,在星空下,她蜷伏在叶开怀里。叶开的手是那么温柔甜蜜,她已准备献出一切。但是他没有接受。她说她要回去的时候,只希望被他留下来,甚至用暴力留下她,她都不在乎。但是他却就这样让她走了。他看来是那么狡黠,那么可恶,但他却让她走了。

  另一天晚上,在同样的星空下,在同样的黄砂上,她却遇见了完全不同的人。她从没有想到傅红雪会做出那种事。他看来本是个沉默而孤独的孩子,但忽然间,他竟变成了野兽,是什么原因使他改变的?只要一想起这件事,马芳铃的心就立刻开始刺痛。她从未见过两个如此不同的人,但奇怪的是,这两个人竟忽然变得同样令她难以忘怀。她知道她这一生,已必定将为这两个人改变了。

  她眼泪又流了下来——房顶上传来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她知道这是她父亲的脚步声。马空群就住在他女儿楼上。本来每天晚上,他都要下来看看他的女儿,可是这两天晚上,他却似已忘了。这两天他也没有睡,这种沉重的脚步,总要继续到天亮时才停止。马芳铃也隐隐看出了她父亲心里的烦恼和恐惧,这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她自己心里也同样有很多烦恼恐惧。她很想去安慰她的父亲,也很想让他来安慰她。但马空群是严父,虽然爱他的女儿,但父女之间,总像是有段很大的距离。三姨呢?这两天为什么也没有去陪她?

  马芳铃悄悄地跳下床,赤着足,披起了衣裳,对着菱花铜镜,弄着头发。“是找三姨聊聊呢?还是再到镇上去找他?”她拿不定主意,只知道绝不能一个人再耽在屋里。她的心实在太乱。但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阵很急的马蹄声自牧场上直驰而来。只听这马蹄声,就知道来的必定是匹千中选一的快马,马上骑士也必定是万马堂的高手。如此深夜,若不是为了很急的事,绝没有人敢来打扰她父亲的。她皱了皱眉,就听见了她父亲严厉的声音:“是不是找到了?”

  “找到了慕容明珠。”这是云在天的声音。“为什么不带来?”

  “他也已遭了毒手,郝师傅在四里外发现了他的尸体,被人乱刀砍死。”楼上一阵沉默,然后就听到一阵衣袂带风声从窗前掠下。

  蹄声又响起,急驰而去。

  马芳铃心里忽然涌出一阵恐惧,慕容明珠也死了,她见过这态度傲慢、衣着华丽的年轻人,昨天他还是那么有生气,今夜却已变成尸体。

  还有那些马师,在她幼年时,其中有两个教过她骑术。

  接下去会轮到什么人呢?叶开?云在天?公孙断?她父亲?

  这地方所有的人,头上似乎都笼罩了一重死亡的阴影。

  她觉得自己在发抖,很快地拉开门,赤着足跑出去,走廊上的木板冷得像是冰。

  三姨的房间就在走廊尽端左面。

  她敲门,没有回应,再用力敲,还是没有回应。

  这么晚了,三姨怎么会不在房里?她从后面的一扇门绕了出去,庭院寂寂,三姨的窗内的灯已熄。星光照着苍白的窗纸,她用力一推,窗子开了,她轻轻呼唤:“三姨。”

  还是没有回音。屋里根本没有人,三姨的被窝里,堆着两个大枕头。

  风吹过院子。马芳铃忽然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她忽然发现这地方的人,除了她自己外,每个人好像都有些秘密。连她父亲都一样。她从不知道她父亲的过去,也不敢问。

  她抬起头,窗户上赫然已多了个巨大的人影,然后就听到了公孙断厉声道:“回房去。”她不敢回头面对他,万马堂中上上下下的人,无论谁都对公孙断怀有几分畏惧之心。她拉紧衣襟,垂着头,匆匆奔了回去,彷佛听到公孙断对着三姨的窗子冷笑。

  用力关上门,马芳铃的心还在跳。

  外面又有蹄声响起,急驰而去。

  她跳上床,拉起被,蒙住头,身子忽然抖个不停。因为她知道这地方必将又有悲惨的事发生,她实在不愿再看,不愿再听。“——我根本就不该生下来,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的。”想起傅红雪说的话,她自己又不禁泪流满面。

  她忍不住问自己:“我为什么要生下来?为什么要生在这里——”

  傅红雪的枕头也是湿的,可是他已睡着。他醒的时候没有哭,他发誓,从今以后,绝不再流泪。但他的泪却在他睡梦中流了下来。因为他的良知只有睡梦中才能战胜仇恨,告诉他今天做了件多么可耻的事。

  报复,本来是人类所有行为中最古老的一种,几乎已和生育同样古老。这种行为虽然不值得赞同,但却是庄严的。今天他亵渎了这种庄严。

  他流泪的时候,正在梦中,一个极可怕的噩梦,他梦见他的父母流着血,在冰雪中挣扎,向他呼喊,要他复仇。然后他忽然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伸入他被窝里,轻抚着他赤裸的背脊。他想跳起来,但这只手却温柔地按住了他,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低语:“你在流汗。”

  他整个人忽然松弛崩溃——她毕竟来了。

  窗户已关起,窗帘已拉上,屋子里黑暗如坟墓。为什么她每次总在黑暗中悄悄出现,然后又在黑暗中慢慢消失?他翻过身,想坐起。

  她却又按住他!

  “你要什么?”

  “点灯。”

  “不许点灯。”

  “为什么?我不能看见你?”

  “不能。”她俯下身,压在他的胸膛上,带着轻轻的笑:“但我却可以向你保证,我绝不是个很难看的女人,你难道感觉不出?”

  “我为什么不能看看你?”

  “因为你若知道我是谁,在别的地方看到我时,神情就难免会改变的,我们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我跟你之间的关系。”

  “可是——”

  “可是以后我总会让你看到的,这件事过了之后,你随便要看我多久都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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