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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稳若盘石(3)


  萧别离目中带着深思的表情,道:“这也许只因为他真正要杀的并不是你。”

  叶开叹道:“但若非萧先生,今日我只怕已死在这里了。”

  萧别离微笑道:“今日若不是我,只怕真的要有个人死在这里,但却绝不是你。”

  叶开道:“不是我?是谁?”

  萧别离道:“是他。”

  叶开道:“怎么会是他?”

  萧别离也叹了口气,道:“他是个莽夫,竟看不出叶兄你的武功至少比他高明十倍。”

  叶开笑了笑,彷佛听到了一件世上最可笑的事,摇着头笑道:“萧先生这次只怕算错了。”

  萧别离淡淡道:“我两腿虽断,两眼却未瞎,否则我已在这里忍了十几年,今日又怎么会出手。”

  叶开在等着他说下去。

  萧别离道:“数十年来,我还未看见过像叶兄这样的少年高手,不但武功深不可测,而且深藏不露,所以——”他停住嘴,好像在等着叶开问下去。

  叶开只有问道:“所以怎么样?”

  萧别离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道:“一个无亲无故的残废人,要在这里活着并不容易,若能结交叶兄这样的朋友——”

  叶开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笑道:“若结交我这样的朋友,以后你的麻烦就多了。”

  萧别离目光灼灼,凝视着他,道:“我若不怕麻烦呢?”

  叶开道:“我们就是朋友。”

  萧别离立刻展颜而笑,道:“那么你为何不过来喝杯酒?”

  叶开笑道:“你就算不想请我喝酒,我还是照样要喝的。”

  一个人骑马驰过长街,突然间,一只巨大的手掌将他从马上拉下,重重的跌坐地上。他正想怒骂,又忍住。因为他已看出拉他下马的人正是公孙断,也看出了公孙断面上的怒容,正在发怒的公孙断,是没有人敢惹的。

  公孙断已飞身上马,打马而去。他自己的马呢?公孙断的马正在草原上狂奔,那鞍上的人却是傅红雪。他冲出门,就跳上这匹马,用刀鞘打马,打得很用力。就好像已将这匹马当做公孙断一样。他需要发泄,否则他只怕就要疯狂。

  马也似疯狂,由长街狂奔入草原,由黄昏狂奔入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星群犹未升起,他宁愿天上永远都没有星,没有月,他宁愿黑暗。一阵阵风刮在脸上,一粒粒砂子打在脸上,他没有闪避,反而迎了上去。连那样的羞侮都能忍受,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忍受的?他咬着牙,牙龈已出血。血是苦的,又苦又咸。

  忽然间,黑暗中有一粒孤星升起。不是星,是万马堂旗杆上的大灯,却比星还亮。星有沉落的时候,这盏灯呢?他用力抓住马鬃,用力以刀鞘打马,他需要发泄,速度也是种发泄。但是马已倒下,长嘶一声,前蹄跪倒。

  他的人也从马背上窜出,重重地摔在地上。地上没有草,只有砂。砂石摩擦着他的脸,他的脸已出血。他的心也已出血。忍耐!忍耐!无数次的忍耐,忍耐,忍耐到几时为止?有谁能知道这种忍耐之中带有多少痛苦?多少辛酸?他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带着血的泪,带着泪的血。

  星已升起,繁星。

  星光下忽然有匹马踩着砂粒奔来,马上人的眸子宛如星光般明亮灿烂,辔铃清悦如音乐——马芳铃。

  她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眸子里充满了幸福的憧憬,她比以前无论什么时候看来都美。这并不是因为星光明媚,也不是因为夜色凄迷,而是因为她心里的爱情。爱情本就能令最平凡的女人变得妩媚,最丑陋的女人变得美丽。

  “他一定在等我,看到我又忽然来了,他一定比什么都高兴。”

  她本不该出来的。可是爱情却使得她有了勇气,不顾一切的勇气。她希望能看到他,只要能看到他,别的事她全不放在心上。

  风是冷的,冷得像刀。但在她感觉中,连这冷风都是温柔的,但就在这时,她已听到风中传来的哭泣声音。是谁在如此黑暗寒冷的荒漠上偷偷哭泣?

  她本已走过去,又转回来,爱情不但使得她的人更美,也使得她的心更美。她忽然变得很仁慈、很温柔,很容易同情别人,了解别人。她找到了那匹已力竭倒地的马,然后就看见了傅红雪。

  傅红雪蜷曲在地上,不停的颤抖。他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她的马蹄声,也没有看见她跳下马走过来。他正在忍受着世上最痛苦的煎熬,最可怕的折磨。他的脸在星光下苍白如纸,苍白的脸上正流着带血的泪。

  马芳铃已看清了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失声道:“是你?”她还记得这奇特的少年,也没有忘记这少年脸上被他抽出来的鞭痕。

  傅红雪也看到了她,目光迷惘而散乱,就像是一匹将疯狂的野马。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四肢却彷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手拧绞着,刚站起,又倒下。

  马芳铃皱起眉,道:“你病了?”

  傅红雪咬着牙,嘴角已流出了白沫,正像那匹死马嘴角流出的白沫。他的确病了。这种可怕的病,已折磨了他十几年,每当他被逼得太紧,觉得再也无法忍耐时,这种病就会突然发作。他从不愿被人看到他这种病发作的时候,他宁可死,宁可入地狱,也不愿被人看到。但现在他却偏偏被人看到了。

  他紧咬着牙,用刀鞘抽打着自己。他恨自己。一个最倔强、最骄傲的人,老天为什么偏偏要叫他染上这种可怕的病痛?这是多么残忍的煎熬折磨?

  马芳铃也看出这种病,叹了口气,柔声道:“你何必打自己?这种病又死不了人的,而且还很快就会——”

  傅红雪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拔出了他的刀,大吼道:“你滚,快滚,否则我就杀了你!”他第一次拔出刀。好亮的刀!刀光映着他的脸,带着血泪的脸。苍白的刀光,使他的脸看来既疯狂、又狞恶。

  马芳铃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目中也已露出了惊惧之色。她想走,但这少年四肢突又一阵痉挛,又倒了下去。他倒在地上挣扎着,像是一匹落在陷阱里的野马,孤独、绝望、无助。刀还在他手里,出了鞘的刀。

  他突然反手一刀,刺在他自己的腿上,刺得好深。鲜血沿着刀锋涌出。他身子的抽动和痉挛却渐渐平息。但是他还在不停的颤抖,抖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抖得就像是个受了惊骇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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