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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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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谁,都忍不住会以为他们有毛病。 “那偷酒的人原来是个疯子,明知要挨揍也敢来偷酒喝,但等到别人请他喝酒时,他反而逃了。” “那买酒的人更疯,既花了钱,又挨了骂,还要称那人为兄台,像这种人我倒真没有瞧见过。” 他当然没有瞧见过,因为这种人世上本就不多。 逃的人是谁? 他为甚么一见了李寻欢就逃? 这原因别人自然不知道,就连李寻欢自己,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遇到他。 李寻欢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条长街上的屋檐下。 那条街上的人很多。 他的白衣如雪,在人群中就像是鸡群中的鹤。 他自己显然也不屑与别人为伍,就算将世上所有的黄金部堆在他面前,他也不屑和那些他所看不起的人说一句话。 但现在,只为了一坛酒,浊酒,他竟不惜忍受别人的讪笑,辱骂,鞭打,甚至不惜像猪一样被打得滚在泥浆中。 李寻欢简直无法相信这会是同一个人,也不敢相信。 但他却不能不信。 现在这滚在泥浆中的人,的确就是昔日那高高在上的吕凤先! 是甚么事令他改变的?改变得这么快,这么大,这么可怕! 灯火已在远处,星光却彷佛近了一些。 吕凤先突然停下了脚步,不再逃了。 因为他也和阿飞一样,逃避的只是他自己。 世上也许有很多人都很想逃避自己,但却绝没有一个人能逃得了! 李寻欢也已远远停下,弯下腰,不停的咳嗽。他已发觉近来咳嗽的次数虽然少了些,但一咳起来,就很难停止。 这岂非正如“相思”一样? 你将一个人思念的次数少了些时,并不表示你已忘了他,只不过因为这相思已入骨。 等他咳嗽完了,吕凤先才一字字道:“你为甚么不让我走?” 他虽然尽力想使自己显得镇定些,却并没有成功。 他说话的声音抖得像是一条刚从冰河中捞起来的兔子。 李寻欢没有回答,生怕自己的回答会伤害到他。 无论甚么样的回答都可能伤害到他。 吕凤先道:“我本不欠你的,本不必为你做甚么事,你何必还要来逼我?” 李寻欢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欠你的。” 吕凤先道:“就算你欠我,也不必还。” 李寻欢道:“我欠你的,本就无法还,但你至少也该让我请你喝杯酒。” 他笑了笑,接着道:“莫忘了,你也请过我。” 吕凤先的手一直不停的发抖,抖得连酒杯都拿不稳了。 他用两只手捧着碗喝酒,但酒还是不停的从碗里溅出来,从他嘴角里流出来,溅得他自己一身一脸。 就在几天前,这只手还是件“杀人的兵器”! 无论是甚么事令他改变的,这件事对他的打击都太可怕了。 李寻欢简直无法想象。 吕凤先又伸出手,去倒酒。 “当”的,酒壶自他手中跌下。 他的脸骤然扭曲了起来,盯着自己的这只手,瞬也不瞬,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狂吼一声,将这只手塞入自己嘴里。 拼命的塞,拼命的咬。 血,流过他嘴角的酒痕。 无论他做任何事,李寻欢本都不愿拦阻他的,但现在却不得不拉住他的手。 吕凤先狂吼:“放开我,我要咬掉它,一口口嚼碎,一口口吞下去!” 这只手本是他最自傲,最珍惜的,一个人到了真正痛苦时,就想将自己最珍惜的东西,将毁掉自己整个人的东西都毁掉! 因为世上唯一能解除这种痛苦的法子,只有毁灭! 彻底的毁灭! 李寻欢黯然道:“若是别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该死的是他,你又何苦折磨自己?” 吕凤先嘶声道:“该死的是我,我自己——” 他拼命想挣脱李寻欢的手,自己却从凳子上跌了下去。 他没有再爬起,就这样伏在地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他终于断断续续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李寻欢耳朵里听着的是他的故事,眼睛里看着的是他的人,但心里想到的却是阿飞! 李寻欢的心在发冷。 阿飞是不是也受了这种同样的打击? 阿飞是不是也已变成这样子? 李寻欢本不忍再对吕凤先说甚么,但现在却不得不说了:“你又何必还留在这里?” 极度的悲痛后,往往是麻木。 吕凤先的人似已麻木,茫然道:“不留在这里,到哪里去?” 李寻欢道:“回去,回家去。” 吕凤先道:“家——” 李寻欢道:“你现在就好像生了场大病,这病只有两种药能治好。” 吕凤先道:“两种药?” 李寻欢道:“第一种是家,第二种是时间,你只要回家——” 吕凤先忽然大声道:“我不回家。” 李寻欢道:“为甚么?” 吕凤先道:“因为——因为那已不是我的家了。” 李寻欢道:“家就是家,永远都不会变的,这就是家的可贵。” 吕凤先又在发抖,道:“就算永远没有变,我却已变了,我已经不是我。” 李寻欢道:“你若肯在家里安安静静的过一段时候,就一定会变回原来的你。” 他还想接着说下去,身后已有一人缓缓道:“若是没有家的人,这种病是不是就永远也不会治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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