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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山麓下的坟堆旁,有间小小的木屋,也不知是哪家看坟人的住处,在这苦寒严冬中,连荒坟中的孤鬼只怕都已被冷得藏在棺材里不敢出来,看坟的人自然更不知已躲到那里去了。

  屋檐下挂着一条条冰柱,冷风自木隙中吹进去,冷得就像是刀,在这种天气里,实在谁也无法在这屋里呆半个时辰。

  但此刻,却有个人已在这屋里逗留了很久。

  屋子里有个破木桌,桌上摆着黑黝黝的坛子。

  这人就盘坐在地下,痴痴地望着这坛子在出神。

  这时他眼睛里也充满了悲愤怨恨之色,痴痴的也不知在想什么,地上早已结了冰,他似也全不觉得冷。

  过了半晌,木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这樵夫的手立刻握住了斧柄,沉声道:“谁?”

  木屋外传入了那独眼妇人沙哑而凌厉的语声:“是我!”

  樵夫神情立刻紧张起来,嗄声道:“人是不是在城里?”

  独眼妇人道:“老乌龟的消息的确可靠,我已经将人带回来了!”

  樵夫耸然长身而起,打开了门,独眼妇人已带着那虬髯大汉走了进来,两人身上都洒满了雪花。

  外面又在下雪了。

  樵夫狠狠地瞧着虬髯大汉,目中似已冒出火来。

  虬髯大汉却始终垂着头,也不说话。

  过了半晌,那人忽然转过身,“噗地”跪了下去,目中早已热泪盈眶,久久无法站起。

  忽然间,门外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独眼妇人沉声道:“什么人?”

  门外一个破锣般的声音道:“是老七和我。”

  语声中,已有两个人推门走了进来。

  这两人一个是满脸麻子的大汉,肩上担着大担的菜,另一个长得瘦瘦小小,却是个卖臭豆干的。

  这两人方才也在菜场里,一直不即不离地跟在虬髯大汉身后,但虬髯大汉满腹心事,竟未留意到他们。

  此刻两人狠狠瞪了大汉一眼,卖白菜的麻子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一粒粒麻子都在冒火,厉声道:“姓铁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独眼妇人沉声道:“放开他,有什么话等人来齐之后再说也不迟。”

  麻子咬了咬牙,终于放开手,向桌上那黑坛子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目中也已不禁泪落如雨。

  半个时辰之内,又陆续来了三个人,一个肩背药箱,手提虎撑,是个走江湖卖野药的郎中。

  另一个满身油腻,挑着副担子,前面是个酒坛,后面的小纱橱里装着几只粗碗、几十只鸭爪鸭翅膀。

  还有一个却是个测字卖卜的瞎子。

  这三人见到那虬髯大汉,亦是满面怒容,但也只是恭恭敬敬向桌上那黑坛子叩了三个头,谁也没有说话。

  外面雪光反映,天色还很亮,屋子里却是黑黝黝的,充满了一种阴森凄惨之意,这七人盘膝坐在地上,一个个都铁青着脸,紧咬着牙,看来就像是一群鬼,从地狱逃出来复仇的。

  虬髯大汉亦是满面悲惨之色,垂首无话。

  独眼妇人忽然道:“老五,你可知道老三能不能赶得到?”

  那卖酒的胖子道:“一定能赶得到,我已经接到他的讯了。”

  独眼妇人皱眉道:“既是如此,他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来?”

  那卖卜的瞎子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我们已等了十七年,岂在乎再多等这一时半刻。”

  独眼妇人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十七年,十七年——”

  她连连说了七八遍,越说声音越悲惨。

  这十七年日子显然不是好过的,那其中也不知包含了多少辛酸、多少血泪?七个人的眼睛一齐瞪住虬髯大汉,目中已将喷出火来。

  那卖卜的瞎子又道:“这十七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想重见铁某人一面,只可惜现在——”

  他苍白的脸上肌肉一阵抽缩,嗄声道:“他现在已变成什么模样?老四,你说给我听听好吗?”

  卖野药的郎中咬了咬牙,道:“看起来他还是跟十七年前差不多,只不过胡子长了些,人也胖了些。”

  瞎子仰面一阵惨笑,道:“好,好——姓铁的,你可知道我这十七年来,日夜都在求老天保佑你身子康健,无病无痛,看来老天果然没有叫我失望。”

  独眼妇人咬牙道:“他出卖了翁天杰,自然早已大富大贵,怎会像我们这样过的是连猪狗都不如的日子——”

  她指着那卖酒的道:“安乐公子张老五竟会挑着担子在街上卖酒,易二哥已变成瞎子——这些事,你只怕都没有想到吧?”

  樵夫冷冷道:“这些全都是他的栽培,他怎会想不到!”

  虬髯大汉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张开,他只怕一张开眼睛,热泪就会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十七年——十七年——

  这十七年他所忍受的苦难,又有谁知道?

  突然屋子外一人大呼道:“大嫂——大嫂——我有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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