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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杨凡道:“我还会喝酒。”他真的喝了杯酒,才接着道:“好,秦歌就秦歌,我一定替你找到他,但他是不是肯娶你,我就不敢担保了。”

  田思思道:“那是我的事,我当然有我的法子。”

  杨凡道:“我虽然可以陪你去找他,但我们还得约法三章。”

  田思思道:“约法三章?”

  杨凡道:“第一,我们先得约好,我绝不娶你,你也绝不嫁我。”

  田思思道:“好极了。”

  杨凡道:“第二,我们虽然走一条路,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绝不会勉强你,你也不能勉强我。”

  田思思冷笑道:“好极了。”

  杨凡道:“第三,你只要看到中意的人,随时都可以嫁,我看到中意的人,也随时可以娶,我们谁也不干涉谁的私生活。”

  田思思道:“好极了。”

  她已气得发昏,除了“好极了”这三个字外,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些条件本该由她提出来的,谁知这猪八戒又抢先了一着。

  屋子里的人不知何时已全都溜得干干净净。

  杨凡一口气喝了三杯酒,才笑着道:“无论如何,我总算沾了你的光,才能喝到这喜酒,我也该谢谢你才是。”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爹爹呢?”

  杨凡笑了笑,道:“有些事我不想告诉你,你也不能勉强我。”

  田思思咬着牙,恨恨道:“说不定你也和这家人一样,早就跟葛先生串通好了的。”

  杨凡点点头道:“说不定,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绝对一定的事。”

  田思思四下瞧了一眼,又忍不住问道:“他们的人呢?”

  杨凡道:“走了。”

  田思思道:“你为什么放他们走?”

  杨凡道:“连葛先生我都放走了。为什么不放他们走?”

  田思思道:“你为什么要将葛先生放走?”

  杨凡道:“他只不过要娶你而已,这件事做得虽然愚蠢,却不能算什么坏事,何况他总算还请我喝了酒呢。”

  田思思道:“可是他还杀了人。”

  杨凡淡淡道:“你难道没杀过人?有很多人本就该死的。”

  田思思脸又红了,大声道:“好,反正我迟早总有法子找他算账的。”她松了半天气,忽又道:“他那暗器你能不能给我瞧瞧?”

  杨凡道:“不能。”

  田思思道:“为什么不能?”

  杨凡道:“不能就是不能,我们已约好,谁也不勉强谁的。”

  田思思跺了跺脚,道:“不勉强就不勉强,走吧。”

  杨凡道:“你急什么?”

  田思思道:“我急什么,当然是急着嫁人。”

  杨凡又倒了杯酒,悠然道:“你急,我不急,你要走,就先走,我们反正各走各的,我反正不会让你被人卖了就是。”

  田思思忽然抓起酒壶,摔得粉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杨凡叹了口气,喃喃道:“幸好那边还有壶酒还没被她看见……”

  田思思忽又冲了回去,“啪”的一声,那边一壶酒也被她摔得粉碎。

  她的气这才算出了一点,转过头,却看到杨凡已捧起酒坛子,正在那里开怀畅饮,一面还笑着道:“酒壶你尽管摔,酒坛子却是我的,这坛口配我的嘴,大小倒正合适。”

  田思思一路走,一路气,一路骂。“死胖子,酒鬼,猪八戒……”

  骂着骂着,她忽然笑了。

  田心打算要写的那本“大小姐南游记”里,本已有了一个唐僧,一个孙悟空,现在再加上个猪八戒,角色就几乎全了。

  这本书若真的写出来,一定更精采,田心若是知道,一定也会笑得连嘴都噘不起来的。

  “但这小撅嘴究竟逃到哪里去了呢?”

  笑着笑着,田大小姐又不禁叹了口气,只不过这叹息声听来倒并不十分伤感,无论如何,知道有个人在后面保护着你,总是蛮不错的。

  猪八戒看来虽愚蠢,那几钉耙打下来有时也蛮唬人的。

  若没有猪八戒,唐僧也未必就能上得了西天。

  猪八戒真的愚蠢么?

  在猪眼中,世上最愚蠢的动物也许就是人。

  正午。日正当中。

  你若坐在树荫下,坐在海滩旁,坐在水阁中,凉风习习,吹在你身上,你手里端着杯用冰镇得凉透了的酸梅汤。

  这种时候你心里当然充满了欢愉,觉得世界是如此美好,阳光是如此灿烂,如此辉煌。

  但你若一个人走在被烈日晒得火烫的石子路上,那滋味可就不太好受了。

  田思思气消下去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有多累,多热,多渴,多脏。

  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好像在噩梦里,简直连气都喘不过来。

  道路笔直地伸展向前方,彷佛永无尽头,一粒粒石子在烈日下闪闪的发着光,烫得就好像是一个个煮熟了的鸡蛋。

  前面的树荫下有个卖凉酒热茶的摊子,几个人坐在树下,左手端着酒碗,右手挥着马连坡的大草帽,一面还在喃喃地埋怨着酒太淡。

  但在田思思眼中,这几个简直已经快活得像神仙一样了。

  “人在福中不知福。”

  到现在田思思才懂得这句话的意思。

  若在两天前,这种酒菜在她眼中看来只配喂狗,但现在,若有人送碗这种酒给她喝,她说不定会感激得连眼泪都流下来。

  她真想过去喝两碗,她的嘴唇已快干得裂开了,但酒是要用钱买的。

  田大小姐虽没出过门,这道理总算还明白。

  现在她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田大小姐无论要什么东西,只要张张嘴就会有人送来了。

  她这一辈子从来也不知道“钱”是样多么可贵的东西。

  “那猪八戒身上一定有钱,不知道肯不肯借一点给我。”

  想到向人借钱,她的脸已经红了,若要她真的向人去借,只怕杀了她,她也没法子开口的。

  树荫下的人却直着眼睛在瞧她。她低下头,咬咬牙,大步走了过去。

  “那猪八戒怎么还没有赶上来,莫非又已喝得烂醉如泥?”

  她只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在那里吃点喝点再走,“不吃白不吃”,她第一次觉得杨凡的话多多少少还有点道理。

  身后有车声马嘶,她回头,就看见一辆乌篷车远远的驶了过来,一个人懒洋洋地靠在前面的车座上,懒洋洋地提着抽绳,一双又细又长的眼睛似睁非睁,似闭非闭,嘴角还带着懒洋洋的微笑。

  这酒鬼居然还没有喝醉,居然赶上来了,看他这种舒服的样子,和田思思一比,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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