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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铁中棠看着那青衣少女显露那惊人的轻功时,悄悄藏好了身形,别人寻不着他,他却在暗中窥望着别人。等到大家都已入了铁匠村,他也都看得清清楚楚,但云铮与温黛黛的出现,却出了他的意料。但他早看出那残废之人便是赵奇刚,是以他生怕赵奇刚在霹雳火面前无意揭破他来历,才悄然隐身。他也为了要寻赵奇刚,才随之而来,是以他此刻甚是放心,知道有赵奇刚与那青衣少女在这里,云铮是万万不会吃亏的。

  而这时,他锐利的目光,却发现林外有两条飞掠的人影,他追去一看,那两条人影正是艾天蝠与跛足童子。于是他喝住了他们。跛足童子见他未死,又惊又喜,便对他说出了水灵光与冷氏姐妹正为他多么伤心。

  铁中棠心头一阵激动,便要去寻找他们,问清了她们的去向后,便将那早已为云铮留下的银票交给跛足童子。跛足童子去寻温黛黛后,他便要去寻水灵光。但他对云铮却始终放心不下,走了段路途,又不禁折回,正好听到艾天蝠一心求死的语声。

  于是他便以冷言激起了艾天蝠的怒气与生机。他想只要自己逃过艾天蝠的追寻,那么艾天蝠根本就不知是谁在激怒于他,那么艾天蝠便永远无法杀死此人,他自己也自然不会死了。那知艾天蝠身法之迅快,耳力之灵敏,却远出铁中棠意料,铁中棠纵然使尽身法,却也甩不脱艾天蝠。无论铁中棠走到何处,艾天蝠那强劲的袖风,都跟在他身后,他甚至不敢回头,更不敢稍缓脚步。

  两人一逃一追,奔行了一个时辰,铁中棠已是满头冷汗,而这时,他两人也已到了那山区之中,满山乱奔的铁中棠也终于发现了那栋隐在山坳密林中的房屋。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毫无选择地一掠而入。他要藉这栋房屋,来隐藏自己身形展动时所带起的风声,逃开艾天蝠蝙蝠般的追踪。

  ***

  这时,沈杏白方自踏出最后一步。

  忽然间,灯光骤暗,满室风生,一条人影,穿窗而入。

  沈杏白、温黛黛齐地一惊,各各向后退了两步。

  铁中棠又何尝不惊?但是他那种应变的机智,却绝非任何人能及,只见他身形方自落地,便已闪电般抓住了沈杏白的衣襟。

  沈杏白本已骇得呆了,此刻更是面色如土,牙关打颤,心里虽想说两句告饶乞命的话,口中却半句也说不出来。

  铁中棠目光刀一般望着他。虽只一瞬时间,但沈杏白却只觉宛如永恒般长久。

  他等待着铁中棠出手一击,那知铁中棠却在他耳边轻轻道:“滚!若被我再追上你时,便没命了。”语声中竟真的放开了手掌。

  沈杏白呆了一呆,心头当真是惊喜交集,再不迟疑,纵身跃出了窗外,亡命般飞奔而出。

  温黛黛虽然绝顶聪明,也摸不清铁中棠此举的含意,睁大了眼睛,诧声道:“你……你为何……”话犹未自出口,铁中棠已伸手掩住了地嘴唇,将她拉在角落中,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丝毫声息。

  他此举正是用的金蝉脱壳之计。他飞身入屋,沈杏白自屋中逃出,那艾天蝠双目皆盲,自难分辨入屋的与逃出的并非同一人。等到艾天蝠发觉追错了人时,铁中棠已可从容逃走。

  温黛黛睁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他,胸前的衣襟,又已散开,一阵阵异样的肉香,飘在铁中棠鼻端。铁中棠微微皱眉,转过了头。

  但这时屋外竟突又传来艾天蝠冰一般冷漠的语声,道:“你骗不了我的,逃出那人的身法,与你完全不同。”冰一般冷漠的语声中,却含蕴着无比充足的中气,四面八方地传将下来,竟令人摸不清语声传出的方向。

  ▼第二十五回 惊闻碧落

  铁中棠更是心惊:“好厉害的艾天蝠!他竟能自沈杏白的衣袂带起的风声中,辨出他身法与我不同。”

  心念一闪,艾天蝠又已冷冷接道:“我数到三时,你若还不出来,我便要火焚此屋,那时无论谁都逃不走了。”

  铁中棠心头一凛,举步滑向门口。温黛黛待要伸手拉他,但铁中棠身躯已游鱼般溜走,他轻轻推开门户,蹑足缓步,走入院中。只听艾天蝠死般冷漠的语声缓缓道:“一……”

  铁中棠已蹑足入院中,未带丝毫声息。

  艾天蝠道:“二……”

  铁中棠又走了两步,心头突又一凛,暗暗忖道:“我此番纵能逃走而不被艾天蝠发觉,他必定要以为我还在屋中,那时他纵火焚屋,岂非害了云铮与温黛黛?”一念至此,他立刻放声大呼:“我在这里!”呼声落处,他身形已在三丈开外。

  温黛黛奔出门外时,只听一阵强劲的风声自屋脊掠下,一条蝙蝠般的人影,眨眼间便消失在风雨中。她望了望前面无情的风雨,又望了望身后晕迷的云铮,忽然在石阶前跪下,眼泪流下了面颊。多年来第一次,她感到孤立无助的寂寞与痛苦。

  他只觉自己彷佛又回到了那遥远而无助的童年,所有的信心与力量俱都骤然消失,眼前是一片黑暗。于是,她第一次发现,巨万的金银,有时对人生也并无丝毫帮助。庭院风雨声声,人面泪珠簌簌。

  ***

  等她走回房中时,铁中棠已远在一里之外。但他仍未摆脱艾天蝠附骨之蛆般的追踪。湿透了的衣衫,使得他脚步越来越重。他虽未回头,却已能感觉到艾天蝠的手掌,距离他已只有咫尺之遥,使得他身后平添了一分异样的寒意。

  他虽然几次想要回身而战,但想到此战无论胜负,俱极痛苦——他若战胜,艾天蝠自然必是一死;他若战败而死,艾天蝠也不能再活——他想到自己此番虽在亡命而逃,却为的是要救追赶自己之人的性命,心头也不知是甜是苦,唯有在暗中独自苦笑。

  ——逃奔之人乃是为了要救追赶之人的性命而逃,这只怕当真可算是古往今来,从来未有之事。风雨之中,山色甚是凄凉,道路更本已是苔藓土滑,崎岖难行,到后来更是乱山峥嵘,荒草没径。铁中棠已渐渐分不出道路,在荒林乱山间东一弯,西一拐,只望能将双目皆盲的艾天蝠远远抛下。那知艾天蝠双袖破风之声,却始终“呜呜”地响在他耳边,看来他在荒山之中奔行,竟比明目之人还要灵敏,不知不觉间,两人入山已极深,渐渐奔过了山腰。

  铁中棠已是骑虎难下,心里更是着急,转过道山坳,突见前面山峰环抱,竟彷佛是条绝路。他心中不禁暗道一声:“苦也!”但脚下却仍不敢丝毫停顿。只见前面果然是处山谷,郁郁苍苍,满山树木。四面山坡上,竟简陋地建有三间歪歪斜斜的茅屋,茅屋前还悬着面木牌,铁中棠也无暇去看上面写的是什么。只觉一阵阵肉香,自茅屋中飘散而出,窗户里似乎有人探首出来,向铁中棠瞧了几眼。

  忽然间,屋中竟传出了一声大喝,震得铁中棠双耳“嗡嗡”作响,接着,中间那茅屋的柴扉,“呀”的推开,走出个身材胖大,满身油腻的人,满头须发蓬乱,身上却穿的是件油垢斑斑的僧衣,衣袖裤管,俱都高挽起,露出毛茸茸的臂腿,一双环目,直瞪着铁中棠,大喝道:“站住!”

  ***

  铁中棠听他喝声中气那般充沛,已知此人必定身怀极为高深的武功,看他打扮得不僧不俗,却又猜不出是何来历,心头不禁更是叫苦。后面已有个苦追不放的艾天蝠,怎禁得前面又出来个如此怪物?他那里还敢多事,身形一转,往旁边掠过去。

  那知这人双目又是一瞪,只见他胖大的身子一晃,便已拦住了铁中棠的去路,身法果然快如飘风。铁中棠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只见面前这人,双目虽然瞪得滚圆,但却并无恶意,微一抱拳,道:“请让路!”身子一侧,便待自他身旁擦掠过去。

  这怪人忽然哈哈一笑,大声道:“年纪轻轻的人,怎的这般没种,打不过人家也要打的,逃什么?”

  语声中铁中棠已自左冲右突,向前闯了二次,但这怪人轻功身法,却已妙到毫巅,无论铁中棠冲到那里,俱都恰恰被他挡住。这时艾天蝠早已赶来,但却远远顿住了身形,站在铁中棠身后七尺开外,冷冷道:“放他过去!”

  那怪人眨了眨眼睛,大奇道:“你追他不着,洒家为你挡住了他的去路,你却要洒家放他过去,你两人莫非在捉迷藏么?哈哈,妙极妙极,遇着此等好玩之事,洒家少不得也要参加一份。”扬眉动眼,仰天而笑,果然是乐不可支的模样。

  铁中棠见他如此模样,心里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道:“此人莫非是个疯子不成?”当下抱拳一揖,朗声道:“你为何挡住在下去路?”

  那怪人道:“你为何要逃?”

  铁中棠呆了一呆,道:“我自奔逃,与你何关?”

  那怪人哈哈大笑道:“洒家生平最是看不惯没种逃命之人,你不逃到这里,也就罢了,逃到这里,就算你倒楣。”

  铁中棠道:“你怎知我是在逃命?”

  那怪人怔了怔,笑道:“不错不错,洒家怎知你是逃命?说不定只是在捉迷藏也未可知,否则他怎会要我放你?”

  抬眼望去,只见艾天蝠面容冰冰冷冷,满含杀机,忍不住问道:“喂,你苦苦追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艾天蝠冷冷道:“取他性命!”突然飞身而来,挥袖拂向他前胸三处大穴,大喝道:“还不放他过去?”

  那怪人身形一闪,笑道:“这倒怪了……”

  他本未将对方放在眼里,那知艾天蝠这铁袖拂穴的功夫,却是非同小可,一招甫发,后着立刻连绵而至。那怪人虽然武功特异,但措手不及,也被逼得手忙脚乱,话也无法继续了。艾天蝠招式不停,口中道:“铁中棠!你还不快逃!”

  铁中棠暗道一声:“糟了!”艾天蝠竟已听出了他的口音,此事岂非更无法解决了,思潮紊乱间,身形震动,衣襟带风,便要纵身掠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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