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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司徒笑大喜道:“铁兄果然是人间奇才,明辨事理。黑兄、白兄,事不宜迟,你我此刻便该向主人告辞了。”

  三人本未携带行装,果然立刻便向主人告辞。李洛阳口中虽在挽留,但挽留得显然并不热切。

  霹雳火大怒道:“你们三人要将老夫怎样?”

  司徒笑微微笑道:“兄台若还是小弟们的盟友,小弟们自然欢迎与兄台一路同行,否则小弟们也不敢勉强兄台。”挽起潘乘风的臂膀,扬长而去——要知李宅马厩中所有马匹都已被毒毙,是以众人策马而来,徒步而去。

  霹雳火呆了半晌,顿足道:“慢走。”

  ***

  司徒笑回身道:“兄台还有何事吩咐?”

  霹雳火道:“你们要去那里?”

  司徒笑道:“小弟们无论追不追得着那贱人,都要先回落日牧场。兄台若无事,不妨前去喝两杯。”口中说话,脚步却并不停顿。

  霹雳火望着他几人身影消失,面上突然泛起了黯然的神色,长叹道:“难道这就是老夫的下场……”

  李洛阳同情地望着他,并未说话。

  李剑白忍不住道:“前辈性情刚烈,与他们在一起,必定是要吃亏的,前辈又何必气恼。”

  霹雳火叹息道:“交友不慎,自然气恼。”

  李剑白道:“前辈既知交友不慎,何苦还要再交下去?”

  霹雳火惨然一笑,道:“他几人是明知老夫不敢与他们绝交,是以才敢对老夫如此无礼。”

  李剑白轩眉道:“前辈为何不敢?”

  霹雳火惨笑道:“霹雳堂与大旗门仇深如海,只有与他们结在一起,才能与大旗门相抗,否则……”黯然一叹,垂首无语。

  李剑白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老前辈你为何不单独与大旗门握手言和,岂非少了许多困扰?”

  霹雳火摇了摇头,长叹道:“以鲜血结下怨仇,只有以鲜血才能解开,大旗门是万万不肯与老夫言和的……”忽然挺起胸来,抱拳道:“李兄,贤侄,两位多多保重,老夫也要去了。”挺起胸膛大步走了出去。

  他言语中虽已有了对江湖仇杀的厌倦,但腰杆仍然挺得笔直,对任何打击,都没有半分退缩之意。

  李洛阳黯然望着他身影远去,不禁长叹一声道:“孩子,你可知道,有些事你纵不愿接受,却也不能逃避的。”缓缓踱了半个圈子,突地朗声唤道:“今夜已不会有事了,弟兄们,你们都好生去睡吧。”

  院中的家丁应了一声,各各离去。

  李洛阳回转身,爱怜地望着李剑白缓缓道:“孩子,这些天苦了你,你也快去睡吧!”

  李剑白垂首道:“爹爹你呢?”

  李洛阳道:“我也要去睡了。”

  李剑白迟疑了半晌,终于转身而出。

  ***

  承梁上的铁中棠,俯首下望,只见李洛阳呆立了半晌,拖起沉重的脚步,吹熄了四下的灯火,于是空旷的厅堂,只剩下一盏孤灯。昏黄黯淡的灯光,映着他颀长寂寞的身形,风吹灯摇,倍觉凄凉。然后,他举起灯,走下了厅前的石阶,孤灯在夜色中渐渐远去,本来昏黯的灯火,变得只剩下一点昏影。

  于是,所有的争吵、哄笑、讥嘲、怒骂、交易……暂时都被黑暗所吞,而大厅中终于只剩下空白的黑暗,暗黑的寂寞。全身浸没在黑暗中的铁中棠,望着这孤独的老人远去,心里也不觉感到些许迟暮的惆怅。在黑暗中静候了半晌,听到所有的声息都已消寂,然后,他便悄悄跃下承梁,掠出窗户。他在深深夜色下的屋脊上狸猫般地移动着身形,目光却像兀鹰一般,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搜索。

  夜,更深了,他仍在等待,仍在搜索,但谁也不知道他搜索与等待的目标究竟是什么。终于,远处一个阴暗的角落中,树丛里,有了轻微的响动,响动虽轻,但铁中棠却决不肯放过。他目光立刻闪电般望了过去,只见一条人影,悄悄自阴暗的树丛中探出头来,机警地四下观望着。四下绝无警兆,铁中棠更不曾发出任何声音。这人影望了半晌,终于现出了身子。“他”满身黑布,黑绢包头,只有眼皮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铁中棠屏息而望,终于辨清了这人影便是温黛黛。她左手提个箱子,右手挽着麻袋,沿着墙根,走了几步,又停下身子,留意倾听。铁中棠暗中冷笑忖道:“温黛黛,你果然不出我所料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逃不了的,便索性等在这里……”

  突见温黛黛身形一长,轻烟般向铁中棠存身的屋脊窜了上来,伏在屋瓦上,轻轻喘息着。

  铁中棠早已选了个最最隐秘的地势,是以他能瞧见温黛黛的每一个举动,温黛黛却瞧不见他。

  她喘息渐渐平静,仰面将麻袋缚在背上,又紧了紧包头的黑布,束腰的绢带,以及足下的绑腿。

  铁中棠悄悄移动一下身子,双臂已贯满真气,准备随时出手一击,便可将温黛黛擒在掌下。

  温黛黛收拾好了,竟四肢松懈地躺在瓦上,凝目望着苍穹,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心事。只见她目光忽而幽怨,忽而愤怒,忽然喃喃自语道:“司徒笑,你破坏了我和他,我绝对饶不了你。”这句话本未说完,说到大半时,她便突然警觉住口,但铁中棠是何等人物,自然早已听出她言下之意。

  他算准温黛黛决不敢实时逃走,是以也等在这里,打算将她捉住,甚至将她杀死,取回自己的珠宝。但在这剎那间,他却突然改变了心意。

  他暗暗忖道:“这里只是全部宝藏十份中的一份,本属我名下,我何不将这些珍宝就暂时给她,让她以这份珍宝,来与司徒笑等人作对?以她的聪明与泼辣,再加以她的美色,岂非又是个司徒笑的大敌!”

  原来他早已将宝藏分做十份,其中三份,他已作了神秘的用途——这是他深藏的秘密,除了他谁也不知道。另两份他给云铮,让云铮支配作复仇之用。水灵光也有两份,她守护着宝藏,陪伴着那残废而寂寞的老人,这是她应得的。腹中怀有云家骨血的冷青霜,铁中棠也为她留下一份。还有一份,他要留给救了自己与云铮性命的赵奇刚。剩下的一份,才是他自己留给自己的,但此刻他为了复仇的大局,又毫无留恋地交给了温黛黛。

  剎那之间,他便由富可敌国变为赤贫,但是他心中却坦坦荡荡,丝毫不觉难受与惋惜。

  ***

  温黛黛终于翻身掠起。女子永远都比男子有更大的忍耐与抵抗之力,她此刻虽觉饥疲虚弱,但身法仍极轻巧。只见她掠出庄院,掠入丛林。

  铁中棠遥遥跟在她身后。他虽然毫无吝惜地将那一份巨大的财宝交给了她,同时也交给她一份重大的任务。此时他便要看看她是否有所作为?是否担得起这份担子?入林已深,温黛黛才放缓脚步,歇了口气。她方待倚着树干,歇息一阵,那知树上突地坠下一条人影,直挺挺落到她面前,嘻嘻一笑。温黛黛大惊之下,面上立刻变了颜色。

  只见这条人影左手提着个包袱,包内碧光闪闪,满面嬉皮笑脸的神情,望着她不住痴笑。温黛黛定了定神,才看清这人影竟是“九子鬼母”门下那跛足童子,不禁脱口道:“你们不是都走了么?你为何还在这里?”

  跛足童子嘻嘻一笑,指了指手中包袱,道:“他们都走了,我是回来收取挂在树上的碧磷珠的。”

  温黛黛深深呼了口气,道:“收了碧磷珠,就该回去了,还呆在这里,不怕你师傅找你么?”

  跛足童子眼睛盯着她丰满的胸膛,只管痴痴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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