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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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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活着。” 小方轻轻的说道:“那时我还小,她不能死。” 他的声音如泪:“那时我虽然还小,可是已经知道她为我牺牲了什么。所以我告诉她,如果她死,我也死。” “现在你已经长大了。” 苏苏又问:“现在她在哪里?” “在一个没有人认得她,也没有人知道她往事的地方。在一栋小小的木屋里。” 小方说:“她不让我常去见她,甚至不要别人知道她是我的母亲。” 泪已将流下,却未流下。只有至深至剧的痛苦才能使人无泪可流。 “她那木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几张椅子,一个衣柜,一盏油灯。” 小方说:“她虽然不让我常去,我还是常常去。她那里的每样东西我都很熟悉。” 他瞪着眼睛,瞪着黑暗的穹苍,眼中忽然一片空白:“这屋子里的这些东西,就是从她那里搬来的。” 苏苏终于明白小方为什么一走进屋子就变成那样子。 ——这屋里的每样东西,都是从他母亲那里搬来的。 ——是谁搬来的? ——当然是吕三。 ——吕三无疑已找到了他的母亲。现在她无疑也和“阳光”一样落入了吕三的掌握中。 苏苏看看小方。小方无泪,苏苏有。因为她已了解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 “我带你去。” 苏苏终于下了决心:“我带你去找吕三。” 就算她明知道他是去送死,她也要带他去。因为她知道他已没有别的路可走。 小方却摇头。 “你不必。” “不必?” “你不必带我去,不必陪我送死。” 小方道:“可是你不妨告诉我他的人在哪里。” 苏苏摇头。“我不能。” 她说:“我可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苏苏说:“我只能带你去。” 小方不懂,苏苏解释:“他是个谜一样的人,每个市镇乡村都有他的落脚处,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落脚在哪里。” 她又补充:“我也不知道,可是我能找得到。” 小方什么都没有再问。他已经站起来说道:“那么我们就去找。” 苏苏道:“也许我们要找很久,他的落脚处实在太多了。” 小方道:“只要能找得到,不管要找多久都没有关系。” 他们找了很久,很久很久。 他们没有找到。没有找到“阳光”,没有找到赵群,也没有找到吕三。 红梅,白雪,绿蚁。 风鸡,咸鱼,腊肉。 孩子的新衣,穷人的债,少女们的丝线,老婆婆的压岁钱。 冬景残年。 快要过年了。 不管你是汉人,是苗人,是藏人,还是蒙人;不管你在什么地方,过年就是过年。因为大家都是属于同一民族的人,都是黄帝的子孙,而且都以此为荣。 这个地方的人也一样。 这个地方的人也要过年。不管你是贫、是富、是老、是少、是男、是女,过年就是过年。 年年难过年年过,每个人都要过年,小方和苏苏也一样。 他们已找过很多地方。 现在他们到了这里,现在正是过年的时候,所以他们留在这里过年。 赶着回家过年的旅客大多已到了家。客栈里的客房空了九间。推开窗子望出去,积雪的院子里只剩下一些车辙马蹄的足迹。一张油漆已褪色的八仙桌上,有一壶酒和堆得满满的四碗年菜,是店东特地送来的。菜碗上盖着张写着“吉祥如意,恭喜发财”的红纸。 人间本来就到处有温情,尤其是在过年的时候。每个人都乐于将自己的福气和喜气分一点给那些孤独寂寞不幸的人。 这就是中国人“过年”的精神,也是“过年”的最大意义。也许就因为这缘故,所以过年的习俗才能永远流传下去。 苏苏已摆好两副碗筷,还替小方斟满了一杯酒。 她是个好女人,她对小方已做到了一个女人能对男人做的每一件事。 小方看着她的时候,心里总是觉得有点酸酸的。总是忍不住要问自己:“我为她做了些什么?” 这两天她身子彷佛很不安适,觉睡不着,东西也吃得不多,有时还会背着小方悄悄的去呕吐。 小方挟了个蛋黄到她碗里,她勉强吃下去,立刻又吐了出来。 如果小方是个有经验的男人,早就应该知道她为什么变成这样子了。 可惜他不是,所以他问她:“你是不是病了?” 苏苏摇头。但是她看起来的确像是有病的样子,所以小方又问:“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什么地方不舒服呢?” 苏苏低着头,苍白的脸上忽然起了阵红晕。过了很久很久才鼓起勇气来说:“我好像已经有了孕。” 小方怔住,完全怔住。 苏苏正在偷偷的看他。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她眼中立刻充满痛苦之色。用力咬着嘴唇,像生怕自己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但是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你是不是想问我,我肚里的孩子是你的?还是赵群的?” 她的声音已因激动而颤抖:“我可以告诉你,孩子是你的,因为赵群不会有孩子。” 她尽力控制自己,接着又道:“在花不拉的商队里,我们住在你们隔壁的时候,我们每天晚上都发出那些声音来,并不是因为我们喜欢做那件事。” “你们是为了什么?” “我们是故意的。” 苏苏道:“我们故意那么做,别人才不会怀疑我们就是吕三要追捕的人,所以别人才会怀疑你。” “为什么?”小方又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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