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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此时虽刚刚起更,但夜色已是甚浓,东方灵站在堡前的小桥上,望着群豪身影逐渐消失,终于仍然是一片黑暗。

  他默然伫立在那里,心中生出许多感慨,一种欢聚后突生的寂寞,使他生出了莫名的惆怅,他暗自在感怀着。

  许多年来,他以他的忠诚和慷慨的个性,以及过人的武功,在江湖上建立了威名,“出尘剑客东方灵”,在武林中几乎已取代了昔年武当掌教妙一真人的地位,但仍然是寂寞的。

  跟随在他后面的,永远是一群附和他的,甚至是阿谀他的人们,使他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但这感觉是空虚的。

  他渴望着友谊,但甚至是一份最普通的人都能得到的那种纯真的友谊,在他却是那么地困难,他变得孤独了,人们也在说着,出尘剑客是孤傲的人,于是人们离他更远了。

  他并未十分长成的时候,他父母就都去世了,他的亲人,只有他的妹妹,他以他的全心,全力地爱她,去维护她,但这份感情、并不能填补他心灵上的空虚,他渴望着一份爱与被爱的情感。

  小桥下的流水,细碎而缓慢地流过,发出一种悦耳的淙淙声,他想:“这多么像她说话的声音呀,那么地轻巧而缓慢——”

  他想着:“这难道就是我多年渴望的情感吗?当她的目光轻轻地掠过我时,我就会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充实,是多么温柔的目光呀,为什么我在别的女人身上,就觉不到这种温柔呢?”

  人类的感情,永远是难以解释的,千百年来,有少许人试着去了解,但又有谁能解释呢!这永远是个无法知道的谜。

  东方灵多年来所见到的女性,已经很多了,在他心里,从未激起过一片涟漪,但今天,他见到若兰,这经受了无数摧残和磨难的女子,那一份幽怨的温柔,却使得东方灵倾倒不已。

  他慢慢地走进堡里,这一份情感使得他既喜悦,也忧郁,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应付它,他自思道:“我对她知道的是那么少,甚至连她是不是已嫁了人都不知道,熊倜和我道义相交,将她托付给我,我又怎能将这心意向他说出呢,他又怎能相信我对一个第一次相见的女子,会有这样的情感,若然他误会了,岂非将我当成一个乘人之危的淫徒。”

  他想着想着,已走进园里,这晚虽无月色,但星星极亮,房子里的灯光仍然通明,而且隐隐有笑语之声,他知道他们早已回来了。

  他走上台阶,东方瑛已迎了出来,娇笑着说:“你怎么在外面耽了这么久,我们都等得急死了,那些人都走了吧。”

  东方灵笑着说:“其实他们早走了,只不过我在外面想着一件事——”

  他说到这里,一望若兰,恰恰若兰此时也在看着他,那种成熟的妇人所特有的温柔目光,使得东方灵心头激然的起了一阵波浪,他讷讷地呆着了,目光再也舍不得移向他处。

  此时房里的人,每人心头都有一份心事,东方灵是恍然如在梦中。若兰被他的目光这么一看,她久历风尘,男人心中的事,如何看不出来?此刻只觉心头鹿撞,不知是喜是惊。

  熊倜本就沉默,此时他在想着日后打算,对若兰和东方灵的情景,根本没有理会,东方瑛全神望着熊倜,心里只盼望着熊倜能对她一言一笑,别的事都不在她心上。

  只是房中却别有两人,她们旁观者清,看了心中却另有滋味。

  原来峨嵋双小却未曾回去,她们虽然全是一身武功,但终究是个女子,晚上行路甚是不便,东方瑛就留她们住下了。

  徐小兰还不大怎样,那谷小静却恨不得永远在飞灵堡住下才对心思,原来她对东方灵,早已一往情深,她和东方瑛本是手帕之交,两人时相过从,东方灵也将她当作妹子般看待,虽然她貌美如花,但他心中却未生过丝毫邪念,谷小静虽然如此,但她到底是女儿家,怎能将心事告诉别人。

  她见东方灵此刻如痴如呆的情形,心里也自有数,不禁暗暗为自己伤心,但她素性倔强,面上却不肯露出来。

  在这一瞬间,各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谁也没有出声,徐小兰看得清清楚楚,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只把房中的五人,都笑得脸红了起来,东方瑛只当她在笑自己,红着脸不依道:“你笑什么,看我等会可会饶你。”徐小兰听了,更是笑得弯下腰去,说道:“哎哟!你们看这个人,人家又不是笑她,她自己做贼心虚起来了。”东方瑛顿着脚说道:“你还讲,你不是笑我,是笑谁呀?”

  徐小兰道:“你只当这房子里就只有你一个才好笑呀。”

  东方瑛脸上更是飞红,干咳了两声,说道:“你们笑什么,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徐小兰喘着气说:“好,我说给你们听,从前有一个人呀——”

  熊倜始终都在愕愕地想着,他突然想起他妹妹(他始终认为那跟着宝马神鞭萨天骥及奶妈夏莲贞而去的女孩子,是他妹妹),他想着:“为什么我始终没有想起过她,可怜她此刻落在那恶徒手上,不知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他越想越气,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这一拍桌子,把房中的人,全惊得呆住了,徐小兰口中的话,也被惊回腹里,大家都惊异地看着熊倜,不知他为何突然生气了。

  东方瑛娇嗔道:“你这人怎么搞的,一会儿拍桌子,一会儿又笑了。”

  熊倜又觉失态,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徐小兰却又笑道:“人家在想着你呢。”

  东方瑛做着要打徐小兰的样子,说:“你这丫头,又在嚼舌头。”心里却高兴已极,忍不住笑了出来,眼角一瞟熊倜。

  熊倜低下头去。

  徐小兰又说:“喂,你别怕难为情呀,这有什么关系,我们这位大妹子,还不是一天到晚想着你,都快想疯了。”

  东方瑛再是脸厚,也经不住徐小兰这样的打趣,嘤咛一声,跑到后面去了。

  熊倜这一惊,却非同小可,东方瑛对他的情意,他丝毫不知,此刻知道了,却不知怎生才好,他暗自思索着:“这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早知如此,我就不会将着兰姐送到此间,我现在心情如此,怎么消受得了她这番情意。一个应付不好,岂不又是麻烦,我和她相见仅仅两面,她又怎会对我如此呢?我虽然对她没有恶感,但是经过若馨的变故,情感上的事,我已终生不想牵缠了。”

  各人坐了一会,心中各有心事,哪有心情谈话,各都安歇了。

  熊倜回到东方灵为他安排的房里,想了许久,觉得事已至此,惟有一走了之,本想留个字柬但又无纸笔,只得罢了。

  他推开窗,窗外星光仍亮,他知道这房子里所睡的,俱是身负绝艺的高人,只要稍加响动,便会被人知晓,但他自负“潜形遁影”轻功妙绝天下,全未任何作势,人已飘了出去。

  他施展起身法,极快地离开了飞灵堡,别说没有人看见,即使有人见了,也只是见得一条轻淡的影子,晃眼便无踪迹。

  此刻夜正深,四野一片静寂,他突然想起,此刻浪迹天涯,他身上的银两,还是当年若馨和吴诏云在离别的时所赠的,现已所存无几,而且飘泊江湖,必定要有匹坐骑才行。

  他本想再返回堡里,取出他所骑来的马,但又怕惊动了人,他自思道:“反正此后是真正的无牵挂了,天下之大,何处没有容身之处,只要我能寻着萨天骥,再寻得我的妹妹,就是再大的错,我也能去忍受它,你又何必为贪图旅途上的舒适,而去招惹麻烦呢!”

  他回头望了在黑暗中显得异常静寂的飞灵堡一眼,心中却在想着此刻怕已熟睡了的若兰,他想道:“现在一别,我不知何时再能见你,出尘剑客东方灵,侠声传颂江南,我相信他会好好看顾你的,日后若有机缘,我必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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