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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丝路(2)


  忽然间,一下子,就有六个比较没种的人的鲜血,像喷泉一样喷了出来,喷上半天。

  ——不管这个人是好人也好,是坏人也好,是有种也好,是没种也好,只要是人,血就是一样的血,喷出来的时候,都一样可以喷得半天高。

  这是人类的幸运?还是不幸?

  圣贤与世俗,英雄与懦夫,在某种情况下遇到了同样一件事,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他们同样被别人砍了一刀,他们的血都同样会喷出来,贤愚勇懦都一样。

  因为他们都是人,“人”就是这样子的,人世间有很多事都不十分公平。

  六个人倒下,还有三十一个人站着,没种的人倒下,有种的人不倒。

  “有种”的意思,就是够义气、有胆量、不怕死,面临生死关头时,绝不会皱一皱眉头,更不会在应该拔刀的时候不拔刀。

  在战场上,在生死关头间,愈怕死的人,反而死得愈快,就好像赌场上,钱愈少愈怕输的人,通常都会输得最多。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个样子的。

  “我已经把这个地方每一个角落都看过了。”绿袍老者说:“这条街七十丈距离之内,最多只有二十七个藏身之处。”

  他又补充:“我的意思是说,只有这些蛇丝才能够在里面躲三天三夜的藏身之处。”

  “我知道。”

  “所以,也只有二十七个人能知道这二十七个藏身之处。”

  “我明白。”

  “现在我就要他们藏进去。”绿袍老人说:“在你和慕容的决战日之前,他们的藏身处除了你我和他们二十七个人之外,绝不能被第二十八个人知道。”

  “这一点我当然也明白。”铁大爷轻轻的叹了口气:“只可惜这一点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明白,还是不够的。”

  他在叹气的时候,他的眼中已经有了刀锋般的杀机,刀锋般扫过另外的那些人,用一种很悲伤的声音问他们:“你们是不是也明白我们这位高师爷的意思呢?”

  他当然不会等他们的答复,一个操生杀大权,随时都在主宰着别人命运的,通常只发命令,不容抗命,只提问题,不听答复。

  所以铁大爷的问题又接着问了下去。

  “如果你们都能了解高师爷的意思,那么现在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办。”

  ——怎么办,除了“死”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除了死人是最可靠的保密者之外,还有什么人能够让多疑的高师爷信任?

  让高师爷信任也许还比较容易一点,要让功成名就的一方霸主铁大爷信任,就比较困难了。

  ——没有疑心,怎么能成霸业?

  ——没有霸业,又何必疑心?

  跟着铁大爷来的这五十骑,都是他的死党,跟着他也不知跟了多少年了,他要往汤里去,他们就跟着他到汤里去,他要往火里去,他们也跟着往火里去,可是,他在软玉温香中时,他们也在。

  铁大爷一向是一个很会用人的人,一向是个好“老人”,所以他才是大爷。

  所以他的兄弟们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立刻就有了很多种不同的反应。

  ——大家都觉得铁老大是在故作姿态,唬唬那些小王八蛋。

  这是跟着他只有两三年的人的想法。

  ——这是大爷故意这么说,以进为退,以退为进,让这些小鬼心甘情愿的为他卖命。

  这是跟着他已经有五六年的兄弟的想法,他们都认为他们的老大这么说只不过是一种姿态而已!

  可是从小就跟着他的那些人,听到他说的这种话,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只有这些人,才是最了解他的。

  ——为了达到目的,不择任何手段。

  他们从小,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听到他们的老大重复不停的训他们这句话,“训”得他们这一辈子永远都忘不了。

  ——如果你要让一件秘密永远不泄漏,那么你只有让听见这个秘密的人全都死光。

  除了那二十七条丝之外,每个人都知道他今天只有一条路可走。

  不是“丝路”,是死路。

  “丝路。”

  慕容本来好像已经衰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现在才问:“丝路,你是不是在说丝路?”

  “是的。”柳先生说:“有丝,就有丝路。”

  “你说的那条丝路,是不是从汉时开辟,从盛唐通达,从长安始,经河西走廊,过嘉峪关,通黑水城,到达敦煌的那一条丝路?”

  “不是?”

  “丝路有两条,当然也是从长安始,由北走,出关,入哈密,吃哈密瓜,吃完哈密瓜后,就从通化、伊犁、阿尔泰山,一直走到我们所不知道的异国。”不盲的盲者说:“这一条是北路。”

  他解释:“去异国,带中土的丝绸去,返来时,带异国的奇巧珍玩、胡琴、胡床、碧眼美人来,这些可以在一趟行程中就获暴利的人,都把这条路叫作天山北路。”

  “那么是不是还有一条天山南路?”

  “是的。”

  不盲的盲者柳先生说:“出关后,过高原,走西域、楼兰、莎车、沿疏勒走,而达目的。”他说:“在那些行旅客商的称呼中,这条路,就叫作天山南路。”

  “不管天山南北路,都是丝路?”慕容问。

  “是的。”

  “你说的是哪一条路?”

  “都不是。”柳明秋说:“我说的这条丝路,并不是一条路,而是一个人。”

  “为什么?”

  “因为这个人,在那些把自己的性命看作游丝般的‘丝士’心目中,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路,”柳先生说:“因为没有他这个人,他们就无路可走。”

  “所以这个人就叫作丝路?”

  “是的。”

  “好,好极了。”慕容赞扬:“丝,丝路。”他叹气道:“你就算用西门吹雪的剑对准在我的咽喉上,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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