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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柳鹤亭长叹一声,道:“如此说来,有些事便已渐渐露出曙光,只要再稍加讨究,便不难查出此中真相——”心念一动,突地又想起一件事来,改口向那西门叶、西门枫两人问道:“那夜在你俩房间下毒之人,你们可曾看到了么?”

  西门叶摇摇头,垂首道:“根本没有看见!”

  西门枫沉思了个下,说道:“当时迷迷糊糊的只见一个人影,疾窜出去,由于光线黯淡,看不真切,但身形可还依稀认得,是一个个子并不很高大的人!”

  柳鹤亭听罢,频频颔首。

  西门叶柳眉微扬,面上立刻浮起了一阵奇异的神色,似乎有语欲言,又似乎欲言又止。

  柳鹤亭沉声一叹,道:“姑娘有甚么话都只管说出便是。”

  西门叶秋波转处,瞧了爹爹一眼,西门鸥亦自叹道:“只管说出便是!”

  西门叶垂下头去,缓缓道:“那夜我们实在疲倦得很,一早就睡了,约莫三更的时候,跟随公子在一起的那位姑娘,突地从窗门掠了进来……”

  她语声微顿,补充着又道:“那时我刚刚朦胧醒来,只见她手里端着两只盖碗,从窗子里掠进来,却是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就连碗盖都没有响一响,那时书房里虽没有点灯,但我借着窗外的夜色,仍可以看到她脸上温柔的笑容,她唤起了我们,说怕我们饿了,所以她特地替我们送来一些点心。”

  说到这里,她不禁轻叹一声。道:“那时我们心里,真是感激得不知说甚么才好,就立刻起来将那两碗莲子汤都喝下了。”

  柳鹤亭剑眉深皱,面容青白,道:“喝下去后,是否就……”他心中既是惊怒,又觉痛苦,此刻说话的语声,便不禁起了颤抖。

  西门鸥长叹一声,道:“这种药喝下去后,不一定立刻会发作……”

  柳鹤亭面色越发难看,西门鸥又自叹道:“事实虽然如此,但她两人那夜吃了别的东西……唉!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姑娘似乎人甚温柔,不知道她是甚么来历。她若和你一样,也是名门正派的弟子,那么此事也许就另有蹊跷。”

  柳鹤亭垂首怔了半晌,徐徐道:“她此刻已是我的妻子……”

  西门鸥一捋长髯,面色突变,脱口道:“真的么?”

  柳鹤亭沉声道:“但我们相逢甚是偶然,直到今日……唉!”头也不抬,缓缓将这一段离奇的邂逅,痛苦地说了出来。

  西门鸥面色也变得凝重异常,凝神倾听,只听柳鹤亭说到:“……有一天我们经过一间荒祠,我见到她突地跑了进去,跪在神幔前,为我祈祷,我心里实在感动得很……”

  听到这里,西门鸥本已十分沉重的面色,突又一变,竟忍不住脱口惊呼了一声,截口道:“荒祠……荒祠……”

  柳鹤亭诧异地望着他,他却沉重地望着柳鹤亭。

  两人目光相对,呆望了半晌,只见西门鸥的面容上既是惊怒,又是怜悯,缓缓道:“有一次你似乎向我问起过‘西门笑鸥’,是否他和此事也有着关系,你能说出来么?”

  柳鹤亭点了点头,伸手入怀,指尖方自触着了那只冰凉的黑色玉瓶……他突地又想起了将这玉瓶交给他的那翠衫少女——陶纯纯口中的“石观音”,这其间他脑海中似乎有灵光一闪。

  于是他便又呆呆地沉思起来,西门鸥焦急地等待他的答复。西门叶、西门枫垂手侍立,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静寂之中,只听房门后竟似有一阵阵微弱而痛苦的呻吟,一声连着声,声音越来越响。

  西门鸥浓眉一扬,道:“这房里可是还有人在么?”

  柳鹤亭此刻也听到了这阵呻吟声,他深知自己的“点穴手法”绝对不会引起别人的痛苦,为何这些人竟会发出如此痛苦的呻吟?

  一念及此,他心中亦是大为奇怪,转身推开房门,快步走了进去……

  灯光一阵飘摇,西门鸥随之跨人,敏锐的眼神四下一转,脱口惊道:“果然是乌衣神魔!”

  飘摇黯淡的灯火下,凄惨痛苦呻吟中,这阴森的地窟中的阴森之意,使得西门鸥不禁为之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柳鹤亭大步赶到那“七号”身边,只见他身躯虽然不能动弹,但满身的肌肉,却在那层柔软而华贵的黑绸下剧烈地颤动着,看来竟像是有着无数条毒蛇在他这层衣衫下蠕动。他粉红而丑陋的面容,此刻更起了一层痛苦的痉挛,双目半合半张,目中旧有的光彩,此刻俱已消失不见。

  柳鹤亭目光凝注着,不禁呆了一呆,缓缓俯下身去,手掌疾伸,剎那间孔这“七号”身上连拍三掌,解开了他的穴道,沉声道:“你们所为何——”他话犹未了,只见这“七号”穴道方开,立刻尖叫一声,颤抖着的身躯,立刻像一只落入油锅的河虾一般蜷曲了起来。

  一阵剧烈而痛苦的痉挛之后,他挣扎着伸出颤抖的手掌,伸手入怀,取出一方小小的黑色玉盒,他黯淡的目光,便又立刻亮了起来,左掌托盒,右掌便颤抖着要将盒盖揭开。

  柳鹤亭目光四扫,望了四下俱在痛苦呻吟着的“乌衣神魔”一眼,心中实是惊疑交集。他再也猜不出,这黑色玉盒中贮放的究竟是甚么东西,为何竟会像是神奇的符咒一样,能令这“七号”的神情发出如此剧变。

  只见“七号”盒盖还未掀开,一直在门口凝目注视的西门鸥,突地一步掠来,劈手夺了这方玉盒。

  “七号”又自惨吼一声,陡地自地上跳起,和身向西门鸥扑去,目光中的焦急与愤怒,彷佛西门鸥夺去的是他的生命。

  柳鹤亭手肘微屈,轻轻点中了他胁下的“血海”穴,“七号”又自“砰”地倒了下去。柳鹤亭心中仍是一片茫然,目光垂处,只见这“七号”眼神中的焦急与愤怒,已突地变为渴望与企求,乞怜地望向柳鹤亭。他身躯虽不能动,口中却乞怜地说道:“求求……你……只要……一粒……一粒……”

  竟彷佛是沙漠中焦渴的旅人,在企求生命中最可贵的食水。

  柳鹤亭剑眉微皱,诧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话犹未了,西门鸥宽大的手掌,已托着这方黑色玉盒,自他肩后伸来,微带兴奋地截口说道:“你知道这是甚么?”

  柳鹤亭凝目望去,只见这黑色玉盒的盒盖已揭开,里面贮放的是六七粒光泽乌黑的药丸,散发着一阵阵难以描摹的诱人香气。

  香气随风传人那“七号”的鼻端,他目光又开始闪烁,面容又开始抽搐,他身躯若能动弹,他便定必会不顾生命地向这方玉盒扑去。但是,他此刻仍然只能乞怜地颤声说道:“求……求……你,只要……一粒……一粒……”

  柳鹤亭心中突然一动,回首道:“难道这些丸药,便是前辈方才所说的‘罂粟’么?”

  西门鸥颔首道:“正是——”他长长叹息一声,又道:“方才我一入此屋,见到这般情况,便猜到这些人都是嗜好‘毒药’成瘾的人,此刻瘾发之后,禁不住那种剐肉散骨般的痛苦,是以放声呻吟起来。”

  他语声微顿,柳鹤亭心头骇异,忍不住截口道:“这小小一粒药丸,竟会有这么大的魔力么?”

  西门鸥颔首叹道:“药丸虽小,但此刻这满屋中的人,却都不惜以他们的荣誉、声名、地位、前途,甚至以他们的性命来换取——”

  柳鹤亭呆呆地凝望着西门鸥掌中的黑色药丸,心中不禁又是感慨,又是悲哀,心念数转,突地一动,自西门鸥掌中接过玉盒,一直送到“七号”眼前,沉声道:“你可是河北‘太阳掌’的传人么?”

  “七号”眼色中一阵惊慌与恐惧,像是毒蛇被人捏着七寸似的,神情突地萎缩了起来,但柳鹤亭的手掌一阵晃动,立刻便又引起了他眼神中的贪婪、焦急、渴求与乞怜之色。他此刻甚么都似已忘了,甚至连惊慌与恐惧也包括在内。

  他只是瞬也不瞬地望着柳鹤亭掌中的玉盒,颤声道:“是的……小人……便是张七……”

  西门鸥心头一跳,脱口道:“呀——此人竟会是‘震天铁掌’张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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