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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这老人虽然心情浮躁,童心未失,但这劈出的一刀却是稳、准、狠、紧,兼而有之,柳鹤亭笑容未敛,缓缓伸出右掌……

  只听“当”地一声大震,威猛老人稳如山岳般的身形,突地蹭、蹭、蹭连退三步,手掌连紧数紧,长刀虽未脱手,但灯光耀射之中,却见有如一泓秋光般的刀光,竟已有了寸许长短的一个三角裂口!

  灯光一阵摇动,人声一阵喧哗,灯光后众人的面容虽看不清楚,但从人声中亦可显然听出他们的惊异之情,陶纯纯嫣然一笑,虬髯大汉瞠目结舌,后退三步,柳鹤亭身躯站得笔挺抱拳道:“承让了!”

  只见威猛老人双臂垂落,面容僵木,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柳鹤亭,呆呆地愕了半晌,又自缓缓举起手中长刀,定神凝目,左右端详,突地大喝一声,抛却长刀,和身向柳鹤亭扑了上来!

  柳鹤亭心头微微一惊,只当他恼羞成怒,情急拼命,剑眉皱处,方待拧身闪避,目光一动,却见这老人满面俱是惊喜之色,并无半分怨毒之意,尤其是双臂大张,空门大露,身形浮动,全未使出真力,哪里是与人动手拼命的样子?心中不觉微微一愕,这老人身形已自扑来,一把抓住柳鹤亭的双臂……

  陶纯纯惊呼一声,莲足轻点,出手如风,闪电般向这老人胁下三寸处的“天池”大穴点去,哪知这老人竟突地大喜呼道:“原来是你,可真想煞老夫了。”

  陶纯纯不禁为之一愣,心中闪电般生出一个念头:“原来他们是认识的……”勒马悬崖,竟将出手生生顿住,纤纤指尖,虽已触及这老人的衣衫,但内力未吐,却丝毫未伤及他的穴道。

  四周众人,却一齐为之大乱,只当这老人已遭她的煞手,虬髯大汉目如火赤,大喝扑上,呼地一拳“石破天惊”,夹背向陶纯纯击来,脚下如飞踢出一脚,踢向陶纯纯左腿膝弯。

  陶纯纯柳腰微折,莲足轻抬,左手似分似合,有如兰花,扣向虬髯大汉左掌脉门!去势似缓实急,部位拿捏得更是妙到毫巅,但右手的食拇二指,却仍轻轻搭在威猛老人的胁下。

  虬髯大汉屈肘收拳,“弯弓射雕”,方待再次击出一招,哪知脚底“涌泉”大穴突地微微一麻,已被陶纯纯莲足踢中!他身形无法再稳,连摇两摇,扑地坐到地上!

  陶纯纯回首缓缓说道:“你们在干甚么?”

  众人目定口呆,有的虽已举起掌中兵刃,却再无一人敢踏前一步!

  这一切的发生俱在剎那之间,威猛老人的手搭在柳鹤亭的肩头,双目凝注着柳鹤亭的面容,对这一切的发生,却都如不闻不见。

  “原来是你,可真想煞老夫了!”

  他将这句没头没脑的言语,再次重复了一遍。柳鹤亭心中只觉惊疑交集,他与这老人素昧平生,实在想不出这老人怎有想煞自己的理由,只见这老人面容兴奋,目光诚挚,两只炙热的大手,激动地搭在自己肩上,竟有如故友重逢,良朋叙阔,哪里还有一丝一毫方才的那种敌视仇恨之意?

  这种微妙的情况,延续了直有半盏茶光景,柳鹤亭实在忍不住问道:“老前辈请恕在下无礼,但在下实在记不起……”

  威猛老人哈哈一阵大笑,大笑着道:“我知道你不认得老夫,但老夫却认得你。”双手一阵摇动,摇动着柳鹤亭的肩头,生像是满腔热情,无处宣泄,大笑着又道:“十余年不见,想不到你竟真的长成了,真的长成了……”

  语音中突地泛起一阵悲怆苍凉之意,接口又道:“十余年不见,我那恩兄,却已该老了,唉!纵是绝顶英雄,却难逃得过岁月消磨,纵有绝顶武力,却也难斗得过自然之力……”

  仰首向天,黯然一阵叹息,突又哈哈笑道:“但苍天毕竟待老夫不薄,让老夫竟能如此凑巧地遇着你,我再要这般长吁短叹,岂非真的要变成个不知好歹的老糊涂了么?”

  他忽而激动,忽而感叹,忽而大笑,语声不绝,一连串说出这许多言语,却教柳鹤亭无法插口,又教柳鹤亭莫明所以。

  “难道这老人本是恩师昔年的故友?”要知柳鹤亭自有知以来,虽曾听他师傅谈起无数次江湖的珍闻、武林的轶事,但伴柳先生对自己少年时的遭遇,却始终一字不提。

  方才这念头在柳鹤亭心中一闪而过,他心中不禁又是惊异,又是欣喜,这老人若真是自己恩师的故友,那么恩师的平生事迹,自己便或可在这老人口中探出端倪,一念至此,脱口喜道:“难到老前辈与家师本是……”

  语未说完,又被威猛老人抢口说道:“正是,正是,我那恩兄近来身体可还健朗么了”他竟一字未问柳鹤亭的师傅究竟是谁,只是口口声声地自道“恩兄”。

  陶纯纯嫣然一笑,轻轻垂下犹自搭在老人胁下的玉指,缓缓道:“你可知道他的师傅是谁么?”

  威猛老人转过头来,瞪眼瞧了她两眼,像是在怪她多此一问。

  陶纯纯有如未见,接口笑道:“你的恩兄若不是他的恩师,那又该怎么办?”

  威猛老人呆了一呆,缓缓转过头,凝注柳鹤亭两眼,突地哈哈笑道:“问得好,问得好!但普天之下,武林之中,除了我那恩兄之外,还有谁习得力能开天,功能劈地的‘盘古斧’绝技?除了我那恩兄的弟子,还有谁能传得这惊人绝技?小姑娘,你这一问,问得虽好,却嫌有些太多事了。”

  柳鹤亭只觉心底一股热血上涌,再无疑惑之处,扑地反身拜倒,大喜道:“老前辈您是恩师故友,请恕弟子不知之罪。”

  威猛老人仰天一阵长笑,静夜碧空,风吹林木,他笑声却是越笑越响,越响越长,直似不能自止。柳鹤亭与陶纯纯对望一眼,转目望去,忽见他笑声虽仍不绝,面颊上却有两行泪珠滚滚落下,流入他满腮银白的长髯中。

  于是他也开始听出,这高亢激昂的笑声中,竟是充满悲哀凄凉之意。四周众人虽看不到他面上的泪珠,但见了他此等失常之态,心中自是惊疑交集。

  虬髯大汉大喝一声:“师傅!”挺腰站起,却忘了右腿已被人家点中穴道,身形离地半尺,扑地却又坐回地上,双目圆睁,牙关紧咬,双手在地上爬了几爬,爬到他师傅膝下。

  威猛老人的笑声犹未停顿,却已微弱,终于伸手一抹面上泪痕,仰天道:“故友,故友……”一把抓住柳鹤亭的肩头,“我边万胜岂配做他的故友……”语声未了,泪珠却又滚滚落下。

  柳鹤亭愕然呆立,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无一字说得出口,直到此刻为止,他既不知道这人的身份来历,更不知道他与师傅间的关系。

  只见那虬髯大汉抱住这老人的双膝,仰面不住问道:“师傅,你老人家怎地了……”

  威猛老人笑声一顿,垂首看了他一眼,忽地俯身将他一把拉起。陶纯纯玉掌微拂,轻轻拍开了他的穴道,却听威猛老人夹胸拉着他的弟子,缓缓问道:“我若遇着十分困难之事,教你立时为我去死,你可愿意么?”

  虬髯大汉呆了一呆,挺胸道:“师傅莫说教我去死,便是要叫我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愿。”

  老人长叹一声,又道:“生命乃是世上最可贵之物,你却肯为我抛去生命,为的甚么?”

  虬髯大汉张口结舌,又自呆了半晌,终于期期艾艾地说道:“师傅待我,天高地厚,我为师傅去死,本是天经地义之事,我……我……我总觉师傅甚么事都不教我做……我……我……反而难受得很……”伸出筋骨强健的大手,一抹眼帘,语意哽咽,竟再也说不下去了。

  老人又自长叹一声,缓缓松开手掌,仰天又道:“你虽然从我习武,我也待你不薄,但这不过只是师徒应有之义,怎能算得上是天高地厚之恩?你却已肯为我去死,有一人待我之恩情不知要比我待你深厚多少倍,但直到今日,我除了心存感激外,从未能替他做过一丝一毫的事,你说我心里是否也要比你难受千万倍呢?”他说到后来,竟然也是语气哽咽,不能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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