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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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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面面相对,目光相对,神态相似,气度相似,但这般默然企立,几达盏茶时刻,却无一人出手相击,柳鹤亭看来虽然气定神闲,但心中却紊乱已极,他方才居高临下,将这白衣人与“一鬼三神”动手之情况,看得清清楚楚,此刻他自己与人动手,更是不敢有丝毫大意。 要知这高手比斗,所争往往只在一招之间。一招之失,被人制住先机,整场比斗,胜负之数,便完全扭转! 加以柳鹤亭方才见了这白衣人的武功,知道自己招式之中只要微有破绽,不但立时便得居于下风,而且可能遭到一剑杀身之祸,他胸中虽可谓包罗万有,天下各门各派武功中的精粹,均有涉猎,但在这盏茶时间以内,他心中思潮连转,不知想过了多少变化精微、出手奇妙的武功招式,却未想出一招绝无破绽,更未想出一招能以制敌机先! 众人屏息而观,见他两人自始至今,始终不动,不觉奇怪,又觉不耐,只见柳鹤亭掌中青箫,突地斜斜举起,高举眉间,脚步细碎,似踩迷踪,向右横移五寸。 白衣人目光随之转去,脚下却有如巨磨转动,转了个半圈,剑尖微微离地而起,高抬七寸,左掌中指轻轻一抬,肩头、双膝却仍未见动弹! 柳鹤亭剑眉微皱,暗叹忖道:“他如原式不动,我方才那一招出手用天山‘三分剑’中的‘飞莺戏蝶’,让他无法测知我箫势的去向,临身左掌变为少林‘罗汉掌法’中的‘九子万笏’,右箫再用武当‘九宫神剑’中的‘阳关走马’,左掌沉凝,可补右箫轻灵不足,右箫灵幻,却又可补左掌之拙笨,这两招一上一下,一正一辅,一刚一柔,一幻一真,他剑尖垂地,纵能找着我箫招中的破绽,但我那招‘九子万笏’却已全力攻他要害,如此我纵不能占得先机,也不至落于下风,哪知——” 心念电闪而过,目光凝注对方,又自忖道:“他此刻剑尖离地,左指蓄力,两面都是待发之势,我若以北派‘谭腿’夹杂南派‘无踪腿’,双足连环离地,左踢他右膝‘阳关’,右踢他左膝‘地机’,引得他剑掌一齐攻向我下路,然后箫掌齐地攻向他上路,一用判官笔中的最重手法‘透骨穿胸’,一用传自塞外的‘开山神掌’,不知是否可以占得上风?” 他心念数转之间,实已博及天下各家武术之精妙,尤其他掌中一支青箫,名虽是“箫”,其实却兼有青锋剑、判官笔、点穴镢、银花枪,内外各家兵刃的各种妙用! 此刻他一念至此,脚下突地行云流水般向右滑开一丈,掌中长箫,亦在身形流走间,手势一反,由齐眉变为凭空直指! 身形流走,为的是迷惑对方眼光,让他不知道自己要施展腿法,右箫直指,为的是想将对方注意力移至箫上! 哪知白衣人身形,又有如巨磨推动一般,缓缓随之转动,剑尖竟自离地更高,左手亦又变指为掌,肘间微曲,掌尖上扬,防胁护胸,柳鹤亭一番攻敌的心境,竟似乎又自落入他的计算之中! 他两人这番明争,实不啻暗斗,只看得众人目光,一时望向白衣人,一时望向柳鹤亭,有如身在其中一般,一个个心头微颤,面色凝重,知道这两人招式一发,便可立分胜负! 只见白衣人身形自转,本自面向东方,此刻却已面向夕阳,柳鹤亭身形有时如行云流水,有时却又脚步细碎,距离他身外丈余之处,划了一道圆弧!两人掌中箫、剑,亦自不停地上下移动,虽未发出一招,却已不啻交手数十回合! 时间越久,众人看得心头越发沉重,真似置身浓云密布、沉阴无比的天候之中,恨不得一声雷响,让雨点击破沉郁! 陶纯纯嘴角的半分笑意,此刻已自消逸无踪,额眉间微聚的半分忧心,此刻也已变得十分浓重!夕阳将下,漫天红霞—— 柳鹤亭突地大喝一声,身形又有如梅花火箭,冲天而起! 众人心头不觉为之一震,齐地仰首望去,只见他凌空三丈,突一转折,双臂箕张,竟以苍鹰下攫之势,当头扑下! 这一招虽似天山北麓“狄氏山庄”的不传绝技“七禽身法”,但仔细一看,却又夹杂着昔日武林一世之雄“银月双剑”传人熊固留下的“苍穹十三剑式”! 这两种身法,一以矫矢著称,一以空无见长,此刻被他熔二为一,漫天夕阳,衬着他之身形,霍如日落,矫如龙翔。尉迟高、胜奎英,对望一眼,相顾失色,黑衫黄巾汉子群中,甚至有人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但膝头却又不禁微微颤抖! 剎那之间! 只见一团青光下击,一片剑气上腾! 青光与剑气! 剑气与青光! 相混、相杂、相击、相拼! 突听两人大喝一声。众人只觉眼前微花,两人又已站在方才末动时之原处,相隔丈余,互相凝注,对面而立! 白衣人的目光,瞬也不瞬,厉电般望向柳鹤亭的身上! 柳鹤亭的目光,瞬也不瞬,厉电般望向白衣人的身上! 一时之间,众人亦不知谁胜谁负,谁死谁生,站着的人,噗地坐到地上,坐着的人,倏然站了起来。陶纯纯娇唤一声,退后一步,突又掠前三丈,一掠而至柳鹤亭身侧,樱唇微启,秋波一转,瞟了白衣人一眼,于是默然无语! 尉迟高、胜奎英,齐都一愣,冲前三步,突又顿足而立,四道目光,齐都笔直地望在白衣人身上! 良久,良久! 静寂,静寂! 白衣人突地扭转身躯,双臂一分,推开尉迟高、胜奎英的身躯,笔直地走到那班银衫少女身前,身形一顿,霍然甩却身上白衫——一无血迹,霍然再次转身——剑尖闪烁! 柳鹤亭木然卓立,目光但随白衣人而动,突地见他转身说道:“一剑不能伤得阁下,一年之后再见有期!”反腕一扬,白衫与长剑齐飞,剑光共晚霞一色! 白衫落在银衫少女扬起的皓腕之上! 长剑青光一闪,划空而过,“夺”的一声,剑光没入山石数寸,身形又自一呆,呆呆地愣了半晌,冷厉地一声吼道: “走!”吼声宛如石破天惊,在众人耳边一响,在众人心底一震,谁也不知他两人谁胜谁负,此刻听了他这一声叱声,心中但觉又惊、又奇、又诧、又愕。柳鹤亭胸横青箫,缓缓落下,左右四顾一眼,笑道:“胜负未分,阁下为何要走?”语声清朗,语气却极沉缓,似乎得意,又似可惜! 白衣人胸膛一挺,目光一凛,突又隐去,缓缓说道:“在下与阁下初次相识,在下性情,你可知道?” 柳鹤亭剑眉微皱,旁顾陶纯纯一眼,缓缓答道:“阁下与在下初次相识,阁下之性情,在下既无知道之可能,亦无知道之必要!” 白衣人突地仰天一望,青铜面具之内,竟自发出一阵冷冷的笑声,笑声一顿,缓缓说道:“自幼至今伤在我剑下之人,虽不知凡几,但懦弱无能之人,在下不杀!武功不高之人,在下不杀!藉藉无名之人,在下不杀!认败服输之人,在下不杀!妇人孺子,在下不杀!剑不能战胜之人,在下不杀,阁下武功惊人,对敌之时,头脑冷静,判事之分明,均非常人能以做到之事,在下一剑既不能伤及阁下,焉有再动手之理?”语罢,再也不望柳鹤亭一眼,大步向谷外走去。彩霞,夕阳,映着他刚健颀长的身影,缓缓踱过小桥,树下流水潺潺,水声淙淙,暮风吹舞衣袂,却在小桥栏杆,轻舞起一片零乱人影! 人影零乱,人声细碎,夕阳影中,突地飞过一只孤雁,雁声一唳,却不知是高兴,抑或是叹息! 斜阳暮色中,柳鹤亭手垂青箫,目送他的身影远去,一时之间,对此人亦不知是相惜、钦佩,抑或是轻蔑、痛恨,只听身侧的陶纯纯突地轻轻一声长叹,低语道:“可惜呀可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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