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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丁弃道:“所以他才会变成这么样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樊云山道:“因为他身体里大部分器官都已失去效用,只不过比死人多了一口气而已。”

  丁弃看着他,道:“想不到你对毒药也这么有研究,你是不是也炼过毒?”

  樊云山道:“我没有炼过毒,可是炼毒和炼丹的道理却是一样的。”

  他叹了口气,又道:“炼丹的人只要有一点疏忽,也会变成这样子。”

  丁弃道:“这岂非是在玩火?”

  樊云山苦笑道:“玩火绝没有这么危险。”

  丁弃道:“你为什么还要炼下去?”

  樊云山沉默着,过了很久,才黯然道:“因为我已经炼了。”

  因为他已经骑虎难下,无法自拔。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的,只要你一开始,就无法停止。

  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无论是对他的朋友,还是对他的仇敌,都是个问题。

  丁弃道:“这个人好像已死了,又好像没有死,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无忌道:“我知道。”

  丁弃道:“你准备怎么样?”

  无忌道:“我准备送他回去。”

  丁弃道:“回去?回到那里去?”

  无忌道:“他是唐家的人,当然要送回到唐家去。”

  丁弃呆了。

  他的耳朵和眼睛都很灵,可是现在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忍不住要问:“你在说什么?”

  无忌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说我准备把他送回去,送回唐家去。”

  丁弃道:“你要亲自送他回去”

  无忌道:“是的。”

  三

  灯油已残了,月色却淡淡的照了进来,这古老的财神庙,竟变得彷佛很美。

  他们还没有走。

  也不知是谁提议的:“我们为什么不在这里坐坐聊聊天,喝点酒?”

  于是樊云山就抢着去沽酒。

  一个五十六岁的老人,居然要去替三个年轻小伙子去沽酒,这种事以前他一定会觉得很荒谬,无法忍受。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他相信无忌和丁弃绝不会食言,也不会重提旧事,找他算账,但是这并不表示他们已经完全原谅了他。

  从他们说话的口气里,他听得他们心还是看不起他的。

  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法子去计较。

  他只希望他们能让他回家乡去,在那里,谁也不知他曾经做过奸细,还是会像以前那么样尊敬他,把他当朋友。

  现在他才知道,一个人实在不该做出卖朋友的事,否则连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他已经在后悔。

  唐玉已经被抬到那张破旧的神案上,无忌还扯下了一幅神帐替他盖起来。

  郭雀儿也不知从那里找出了几个蒲团,盘膝坐着,看着无忌,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最近我常听人说起你?”

  无忌笑笑:“想不到我居然也成了个名人。”

  一个人开始有名的时候,自己总是不会知道的,就正如他的名气衰落时,他自己也不会知道一样。

  郭雀儿道:“有人说你是个浪子,在你成婚的那天,还去宿娼。”

  无忌笑笑,既不否认,也不辩白。

  郭雀儿道:“有人说你是个赌徒,重孝在身,就去赌场里掷骰子。”

  无忌又笑笑。

  郭雀儿道:“有人说你非但无情无义,而且极自私,甚至对自己嫡亲的妹妹和未过门的妻子都漠不关心,有人甚至打赌,说你就算看见她们死在你面前,也绝不会掉一滴眼泪。”

  无忌还是不辩白。

  郭雀儿道:“所以大家都认为你是很危险的人,因为你冷酷无情,城府极深,而且工于心计,连焦七太爷那种老狐狸都曾经栽在你手里。”

  他想了想,又道:“可是大家也都承认你有一样好处,你很守信,从不欠人的债,在你成婚的那天,还把你的债主约齐,把旧帐全都算清。”

  无忌微笑道:“那也许只因为我算准了他们绝不会在那种日子把我迫得太急,因为他们都不是穷凶极恶的人。”

  郭雀儿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只不过表示你很会把握机会,也很会利用别人的弱点,所以才故意选那个日子找他们来算账。”

  无忌道:“这样做虽然有点冒险,可是至少总此提心吊胆的等着他们来找我的好。”

  郭雀儿道:“不管怎么样,你对丁弃总算不错,别人都看不起他,认为他是个不孝的孽子,叛师的恶徒,你却把他当朋友看待。”

  无忌道:“那也许只不过因为我想利用他来替我做成这件事,所以,我只有信任他,只有找他帮忙,唐玉和樊云山才会上当。”

  他笑了笑,道:“何况我早就知道他既不是孽子,也不是叛徒,有关他的那些传说,其中都另有隐情。”

  郭雀儿当然也知道,丁弃离家,只因为他发现了他后母的私情。

  他杀了他后母的情人,逼他的后母立誓,永不再做这种事,为了不愿他老父伤心,他一定要瞒起这件事。

  他父亲却认为他忤逆犯上,对后母无礼。

  所以他只有走。

  他叛师,只因为有人侮辱了金鸡道人,他不能忍受,替他的师父约战那个人,被砍断了一条手臂,他师父却将他赶出了武当,因为他已是个残废,不配再练武当剑法。

  无忌道:“无论谁遇到这种事,都会变成他这种脾气的,可是像他这种人,只要别人对他有一点好,他甚至愿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

  郭雀儿道:“就因为这缘故,所以你才对他好?”

  无忌道:“至少这是原因之一。”

  郭雀儿道:“听你这么样说,好像连你自己都认为自己不是个好人。”

  无忌道:“我本来就不是。”

  郭雀儿盯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无忌道:“可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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