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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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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相信“地藏”,他绝不是个不守信用的人,他对我也很好,从来没有对我“有别的意思”,这一点他就很守信。 可是自从小雷出走了以后,他的脾气越来越奇怪,常常一个人躺在棺材里,整天整晚的不说话,我也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这种日子自然并不太好过,可是我总算已度过来了。 有人说我很软弱,也有人说我像瓷器一样,一碰就会碎。 我从来没有反驳过。 人身上最软的是头发,最硬的是牙齿,可是一个人身上最容易坏,最容易脱落的亦是牙齿,等到人死了之后,全身上下都腐烂了,头发却还是好好的。 人身上最脆弱的就是眼睛,可是每人每天从早到晚都在用眼睛,不停的在用,眼睛却不会累,如果你用嘴不停的说话,用手不停的动,用脚不停的走路,你早就累得要命。 所以我想,“脆弱”和“坚硬”之间,也不是绝对可以分别得出的。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小雷出走,是为了我。 原来他走的时候,还留了封信,信上只有几句话。 “我喜欢凤娘,你抢走了凤娘,我走,总有一天我会抢回来的。” 小雷真是个奇怪的孩子,我一直不懂他为甚么会这样对我。 每个月圆的时候,“地藏”就会变得特别暴躁不安。 今天他脾气更坏,而且还喝了一点酒,所以才会把小雷这封信拿给我看。 现在我才明白,那位瞎先生为甚么会有那种眼色。 他一定认为我来了之后,就会带来灾难和不幸,小雷的出走,只不过是个例子而已。 我并没有为小雷担心,像他那样的孩子,无论走到那里,都不会吃亏的。 我只希望他不会走入歧途,因为他太聪明,剑法又那么高,如果他走入歧途就要天下大乱了。 我是在八月十五那一天开始学剑的,到今天也有三个月了。 我连一点剑术的根基都没有,除了小时候我从三叔那里学了一点内功吐纳的方法之外,我根本连一点武功都不懂。 可是“地藏”偏偏说我可以学剑。 他说我也很古怪,说不定可以练成一种江湖中绝传了很久的“玉女剑法”,因为我的脾气性格很适合练这种剑法。 我从来不知道练剑也要看一个人的性格和脾气,我练了三个月,也不知道究竟练到怎么样了。 只不过“地藏”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也说他以前“一剑纵横,天下无敌”,好像并不是在吹嘘。 他的剑法实在很惊人。 有一次他说,他可以从我头上削断一根头发,只削断一根,然后再把这一根头发削断,随便我要他削成几段都行。 他真的做到了。 我故意把头发梳得很紧,只看见他手里的剑光一闪,我的头发就被他削掉了一根,等到这根头发落在地上时,已变成了十三段。 他的剑光只一闪,我的头发就不多不少恰好被他削掉了一根,而且不多不少恰好断成了十三段。 我虽然不懂剑法,可是我也看得出他的剑法一定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因为他出手实在太快,快得让人没法子相信。 他说我已经把“玉女剑法”中的诀窍全郡学会了,只要以后能常常练,别人就算练过十年剑,也未必能比得上我。 我相信他绝对是位明师,却不能相信我会是个这么好的徒弟。 不管怎么样,只要他一躺进棺材,我就会去找把剑来练。 我当然不敢去碰他放在神龛的那把剑,就连他自己都没有碰过。 他常说,现在就连他自己都不配去用那把剑,因为那把剑从未败过,现在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天下无敌的剑客了。 三月二十八日。 不知不觉的,在这里已经过了快八个月了,今天已经到了无忌父亲的忌辰。 去年的今天,也正是我要跟无忌成亲的日子,每个人都说那是个大吉大利的黄道吉日。 唉!那是个甚么样的黄道吉日?那一天发生的惨案,不但害了老爷子的命,毁了无忌一家人,也毁了我的一生。 如果老爷子没有死,今天我是个多么幸福,多么快乐的人,说不定我已有了无忌的孩子。 在“今天”这两个字下面,有很多潮湿的痕迹,彷佛是泪痕。 难道今天发生的事,比去年的今天还要悲惨可怕? 如果你能够看到她这些秘密的记载,看到这里,你当然一定会看下去。 下面她的字迹,远比平常潦草得多。 今天早上,“地藏”居然起来得比我还早,我起床时他已经在等着我,神情也好像跟平时不一样。 他说在他这个洞府里,我只有一个地方还没有去过,他要带我去看看。 我当然很兴奋,因为我已猜到他要带我去的地方,就是那秘密的宝库。 我猜得不错。 他果然叫人打开了后面那个石门,我跟着他走进去后,才知道我还是有一点猜错了。 那地方非但不是个宝库,而且臭得要命,我一走进去,就觉得有股恶臭扑鼻而来,就好像是猪窝里那种臭气。 我虽然被臭得发晕,想吐,可是心里却更好奇,还是硬着头皮跟他走进去。 里面也是间大理石砌成的屋子,本来布置得好像也不错,现在却已经完全变了样子,那些绣着金花的红幔,几乎已变成了乌黑的,痰盂,便桶,装着剩菜饭的锅碗,堆得到处都是。 墙壁上,地上,到处都铺满了上面画着人形的剑谱,每张剑谱都很破旧。 一个披头散发,又脏又臭的人,就坐在里面,看着这些剑谱,有时彷佛已看得出神,有时忽然跳起来,比划几下,谁也猜不出他比的是甚么招式。 他的人已经瘦得不成人形,而且至少已有几个月没洗过澡,一张又脏又瘦的脸上长满了胡子,我简直连看都不敢看。 他也好像完全不知道有人走了进去,连看都没有看我们一眼,忽然抓起一张剑谱抱在怀里放声大笑,忽然又痛哭了起来。 我看这个人一定是个疯子。 “地藏”却说他并没有疯,只不过痴了,因为他已经被这些剑谱迷住,迷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澡也不洗,迷得甚么都忘了。 我也分不出“疯”和“痴”有甚么分别。 不管他是疯也好,是痴也好,我都不想再留在那种地方。 “地藏”还在盯着他看,居然好像对这个人很感兴趣。 我就悄悄的溜了出去,因为我实在忍不住想吐,却又不愿在他面前吐。 不管怎么样,他到底总是个人。 我躲在屋里好好的吐了一场,喝了杯热茶,“地藏”就来了。 他又盯着我看了半天才告诉我,现在又到了他每年一度要去求解药的时候,这一次路程不近,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回来。 他问我,是愿意跟他一起去?还是愿意留在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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