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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郭狗这名字实在不好听,他自己也不太喜欢,可是他老子既然替他起了这么样一个名字,他也只好认了。

  他们的老子是个很凶狠的人,总希望能替他的儿子起个很凶的名字,一种很凶猛的野兽的名字。

  只可惜他所知道的字汇并不多,生的儿子却不少。除了虎、豹、熊、狮、狼——之外,他再也想不出还有甚么凶猛的野兽。

  所以他只有把他的么儿子叫“狗”,因为狗至少还会咬人。

  郭狗的确会咬人,而且喜欢咬人,咬得很凶不是用嘴咬,是用他的刀。

  他身上总带着把用上好缅铁千锤百炼打成的“缅刀”,可以像皮带一样围在腰上。

  他的刀法并没有得到真正名家的传授,却很凶狠,很有劲。

  就算真正的名家,跟他交手时,也常常会死在他的刀下。

  因为,他常常会莫名其妙的去跟人拚命。

  因为他很“跳”。

  现在他们都已到了平安客栈,无忌就住在平安客栈里。

  三

  平安就是福,旅途上的人,更希望能一路平安,所以每个地方都几乎有家平安客栈。

  住在平安客栈里的人,纵然未必个个都能平安,大家还是喜欢讨个吉利。

  这家平安客栈不但是城里最大的一家,而且是个声誉卓著的老店。

  廖八爷一马当先,带着他的打手们到这里来的时候,正有个陌生人背负双手站在门外的避风檐下,打量着门口招牌上四个斗大的金字,微微的冷笑。

  这人三十出头,宽肩细腰,满脸精悍之色,身上穿着件青布长衫,布袜草鞋,上面却用一块白布巾缠着头。

  廖八一心只想去对付那个姓赵的,本没有注意到这么样一个人。

  这人却忽然冷笑着喃喃自语:“依我看,这家平安客栈只怕一点都不平安,进去的人若想再平平安安的出来,只怕很不容易。”

  廖八霍然回头,盯着他,厉声道:“你嘴里在嘀咕甚么?”

  白布包头的壮汉神色不变,冷冷的打量了他两眼,道:“我说我的,跟你有甚么关系?”

  在这段地面上混的兄弟们,廖八认不得的很少,这人看来却很陌生,显然是从外地来的,说话的口音中,带着很浓的四川音。

  廖八还在瞪着眼打量他,郭狗子已经冲过来准备揍人了。

  这人又在冷笑,道:“放着正点子不去找,却在外面乱咬人,莫要咬破了自己的嘴。”

  郭狗子的拳头已经打了出去,却被廖八一把拉住,沉声道:“咱们先对付了那个姓赵的,再回来找这小子也不迟!”

  廖八爷虽然性如烈火,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老江湖了,彷佛已看出了这个外路人并不简单,说的话中也好像别有深意,已不想再多惹麻烦。

  郭狗子却还是不服气,临走时,还瞪了这人几眼,道:“你有种,就在这里等着。”

  这人背着手,仰着脸,微微的冷笑,根本不望他。

  等他们走进去,这人居然真的在门口一张长板凳上坐了下来,用一只手在脚上打着拍子,哼起川中的小调来。

  他一支小调还没有哼完,已经听见里面传出了惨呼声,甚至连骨头折断的声音都可以隐约听得见。

  这人皱着眉,摇了摇头,嘴里正数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

  跟着廖八进去的一共有十二个人,现在果然已只剩下六个还能用自己两条腿走出来。

  廖八虽然还能走,手脚却似已折断了,用左手捧着右腕,痛得直冒冷汗。

  这个人眼角瞟着他,又在喃喃自语:“看来这平安客栈果然一点都不平安。”

  廖八只好装作听不见。

  那行运豹子不但会掷骰子,武功也远比他想象中高得多。

  郭家三兄弟一出手立即被人家像打狗一样打得爬不起来,三个人至少断了十根指骨。

  他本来对自己的“大鹰爪手”很有把握,想不到人家居然也用“大鹰爪手”来对付他,而且一下就把他手腕拧断。

  现在他就算还想找麻烦,也没法子找了,这人说的话,他只有装作听不见。

  谁知这人却不肯放过他,忽然站起来,一闪身就到了他面前。

  廖八变色道:“你想干甚么?”

  这人冷冷的一笑,忽然出手。

  廖八用没有断的一只手反掴去,忽然觉得肘上一麻,连这条手都垂了下去,不能动了。

  后面有两人扑上来,这人头也不回,曲着肘往后一撞,这两人也被打得倒下。

  这人出手不停,又抓起了廖八那只本来已被拧断的手腕,轻叱一声。

  “着!”

  只听“格叱”一声响,廖八满头冷汗如雨,断了的腕子却已被接上。

  这人已后退了几步,背负起双手,悠然微笑,道:“怎么样?”

  廖八怔在那里,怔了半天,看看自己的腕子,用力甩了甩,才看看这来历不明行踪诡秘的外路人,忽然道:“我能不能请你喝杯酒。”

  这人回答得很干脆:“走。”

  四

  酒已摆上来,廖八一连跟这人干了三杯,才长长吐出气,把那只本来已被拧断的手伸出来,大姆指一挑,道:“好,好高明的手法。”

  这人淡淡道:“我的手法本来就不错,可是你的运气更好。”

  廖八苦笑道:“这算甚么鸟运气,我廖八从出生就没栽过这么大的筋斗。”

  这人道:“就因为你栽了这个觔斗,才算是你的运气。”

  他知道廖八不懂,所以又接着道:“你若把那姓赵的做翻,你就倒霉了。”

  廖八更不懂。

  这人又喝了两杯,才问道:“你知道那龟儿子是甚么来历?”

  廖八摇头:“不知道?”

  这人道:“大风堂的赵简赵二爷,你总该知道吧?”

  赵简成名极早,二十年前就已名震江湖,黄河两岸、关中皖北,也都在大风堂的势力围之内,赵二爷的名衔,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廖八道:“我若连赵二爷的名头都不知道,那才真是白混了。”

  这人道:“那个姓赵的龟儿子,就是赵简的大公子。”

  廖八脸色立刻变了。

  这人冷笑道:“你想想,你若真的做翻了他,大风堂怎么会放过你?”

  廖八一面喝酒,一面擦汗,忽然又不停的摇头,道:“不对。”

  这人道:“甚么不对?”

  廖八道:“他若真是赵二爷的公子,只要亮出字号来,随便走到那里去,要找个几十万两银子花,都容易得很。”

  这人道:“不错。”

  廖八道:“那他为甚么要捞到赌场里来?”

  这人笑了笑,笑得彷佛很神秘。

  廖八道:“难道他存心想来找我们的麻烦,挑我们的场子?”

  这人在喝酒,酒量还真不错,连干了十来杯,居然面不改色。

  廖八道:“可是我知道大风堂的规矩,一样赌,一样女人,这两行他们是从来不插手的。”

  这人微微一笑,道:“规矩是规矩,他是他。”

  廖八变色道:“难道这是他自己的主意,想来挑我们的场子,难道他也想在这两行里插一脚?又碍着大风堂规矩,所以才不敢亮字号。”

  这人淡淡道:“一个像他这么样的小伙子,花钱的地方当然不少,大风堂的规矩偏偏又太大,他若不偷偷的出来捞几文,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他悠悠的接着道:“要想出来捞钱,当然只有这两行最容易。”

  廖八怒道:“大风堂在这里也有人,我可以去告他。”

  这人道:“你怎么告了赵二爷在大风堂里一向最有人望,难道还想要大风堂的人帮着你来对付他的儿子?”

  廖八不说话了,汗流得更多,忽然大声道:“不行,不管怎么样都不行,这是我们用血汗打出来的天下,我们绝不可能就这么样让给别人。”

  这人叹了口气,道:“只可惜看样子你不让也不行,除非——”

  廖八道:“除非怎么样?”

  这人道:“除非这位赵公子忽然得了重病,去找他老子去了。”

  他又替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只有死人是永远不会找钱花的。”

  廖八盯着他看了很久,压低声音问道:“你想他会不会忽然重病?”

  这人道:“很可能。”

  廖八道:“你有法子能让他忽然生这么一场病?”

  这人道:“那就得看你了。”

  廖八道:“看甚么?”

  这人道:“看你有没五万两银子?”

  廖八眼里发出了光,道:“如果我有呢?”

  这人道:“那么你就只要发张帖子,请他明天中年到城里那家新开的四川馆子‘寿尔康’去吃饭。”

  他微笑接着道:“这顿饭吃下去,我保证他一定会生病,而且病得很重。”

  廖八道:“病得多重?”

  这人道:“重得要命。”

  廖八道:“只要我发帖子请他,他就会去。”

  这人道:“他一定会去。”

  廖八又问道:“我是不是还要请别人去?”

  这人道:“除了贾老板外,你千万不能请别人,否则——”

  廖八道:“否则怎么样?”

  这人沉下脸,冷冷道:“否则病的只怕就不是他,是你。”

  廖八又开始喝酒,擦汗,又喝了三杯下去,忽然一拍桌子道:“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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