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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这女人道:“我当然看得出。”她好像在发抖,“无论谁的脖子被砍了一刀,我都看得出他非死不可!”

  马如龙更惊奇。彭天霸绝对是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刀法名家,他的脖子怎么会被人砍一刀?这一刀是谁砍的?天下还有谁的刀法比他更快,更高明?这个人为什么要砍他一刀?

  只有一种解释:真正的凶手并不是彭天霸,主持这阴谋的还别有其人,连彭天霸都一直在受这个人操纵。现在这个人把彭天霸也杀了灭口。这个人是谁?他既杀了彭天霸,为什么不进来把马如龙也杀了灭口?

  这些问题除了“这个人”之外,绝没有第二个人能回答。马如龙终于发现这阴谋远比他想象中更复杂、更可怕。

  这女人忽然道:“不行。”

  马如龙道:“什么事不行?”

  这女人道:“我们绝不能够再留在这里。”

  马如龙同意,他们确实不能够再留在这里,只可惜他偏偏又没法子走。

  这女人忽然又道:“我是个女人。”

  马如龙道:“我知道。”

  这女人道:“英雄好汉都是男人,君子也一定是个男人,所以……”

  马如龙道:“所以怎么样?”

  这女人道:“所以我既不是君子,也不是英雄好汉。”她叹了口气,道:“所以你虽然不能走,我却要走了。”

  为了她,马如龙才会在这里停下来,才会生起这堆火,遇到这件事。

  现在她居然要一个人走了。

  马如龙居然答应:“好,你走吧。”

  这女人居然又说,“可是我走不动,我一定要把你的马骑走。”

  马如龙居然答应道:“好,你骑走吧。”

  这女人终于也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了,她总算还有点人性。她居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这个人实在是个好人,只可惜……”

  马如龙道:“只可惜什么?”

  这女人道:“只可惜好人都是不长命的。”

  她居然真的走了,穿着马如龙的狐裘,骑着马如龙的白马走了。火堆已熄灭,她居然也没有替他加柴添火。这女人做出来的事真绝,简直比绝大师还要绝一百倍。

  寒夜寂寂,蹄声还没有去远,寒风中忽然又传来了一阵极轻快的脚步声。两个人的脚步声,停在破庙外。

  “有个死人在这里。”一个人失声道:“死的是彭天霸。”

  “还有没有救?”

  “一刀致命,神仙也救不活。”

  马如龙的心沉了下去。他听得这两个人的声音,正是绝大师和冯超凡。看见了彭天霸的尸身,再找到他,他们绝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解释。想不到他们并没有进来,因为他们看见了刚才疾驰而去的白马。

  “那一定是天马堂的白龙驹。”他们也看见了马上人穿着狐裘。

  “一刀致命,杀了就走,好辣的手,好狠的人!”

  “他逃不了的。”

  “可是彭天霸……”

  “彭天霸会在这里等,马如龙却不会等。我们追!”

  这几句话说完,脚步声和衣袂带风声都已去远。他们都将那个穿着狐裘、骑着白马的女人当作了马如龙,他们都想不到破庙里还有人。

  如果那女人没有走,如果这里有火光,如果那匹白马还留在这里,现在会是种什么情况?马如龙当然可以想得到。他忽然发觉那个女人做事不但绝,而且绝得很巧,绝得很妙。他忽然发现她也许并不是别人想象中那种不通人情、蛮不讲理的女人,也许她比谁都聪明得多。

  无论多寒冷漫长的黑夜,总有天亮的时候,无论被什么人点住了穴道,总有解开的时候。现在天已经亮了,被封闭了的穴道,气血也已通了。

  彭天霸用的手法并不太重,他并不想把马如龙的穴道封闭太久。因为马如龙绝对活不了太久的。想不到马如龙现在还活着,他自己的尸体却已完全冰冷僵硬。那一刀正砍在他左颈上,是从前面砍下去的,却连后面的大血管都已砍断。

  一刀致命,一刀就已得手。这位以刀法名震武林的高手,竟似完全没有闪避招架。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使他完全没有招架闪避之力,一刀就要了他的命。

  除非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人会对他下毒手,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刀会砍下来。因为这个人是他的朋友,很接近的朋友,很信任的朋友。他们共同计划这件事,现在他们的计划已成功,想不到这个人竟要把他也杀了灭口。这个人是谁?马如龙非但猜不出,而且完全没有一点头绪、一点线索。这问题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回答。

  另外一个比较容易的问题是——这计划成功后,会发生什么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对谁最有好处?

  ——这个人计划做这件事,当然是为了自己的好处。这计划成功后,马如龙就会被认定是凶手。杜青莲、沈红叶、邱凤城的亲人和朋友,都会去找马如龙算账。

  如果他们找不到马如龙,就会去找天马堂,如果他们杀了马如龙,天马堂也一定会找他们算账。所以这件事到最后的结果,一定是火拚,天马堂和杜、沈、邱三家的火拚。

  这四大家族的火拚,最后一定是两败俱伤。鹬蚌相争,得利的是渔翁。谁是这个渔翁?

  又是晴天。雪地上的马蹄印子,明显得像是特地画出来,好让别人追上去的。现在他们是不是已经追上了她?

  马如龙甚至可以想象到人们发现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后,脸上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他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很绝,很丑,很怪,却很有趣。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她很有趣。

  不管怎么样,他并没有亏欠她什么,以后恐怕再也不会见到她的人了。她是往东走的,他决定住西去。现在,他不但冷得要命,而且饿得要命。他知道西面有个很大的城市,有家很好的客栈,屋子总是收拾得很干净,床上总是铺着新换的被单,屋里总是生着很旺的火!厨房里随时都准备着上好的羊肉涮锅,烤得又香又酥的芝麻酱烧饼。这些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繁华热闹的城市,干净整齐的街道,那家客栈的店小二,正在门口拉生意。马如龙却不敢进去,快走到门口时,他才想起自己身上已不名一文,连买个烧饼的钱都没有,门口的店小二也并没有拉这位客人进去的意思,一个在如此严寒天气里,身上连件皮货都没有的人,绝不会是好客人。

  被人冷落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这是马如龙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他终于发现了金钱的价值,实在比他以前想象中高得多。虽然饥寒交迫、囊空如洗,他还是挺起胸膛,大步走了过去。

  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他的脚步还是没有停。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一匹白马。他认得这匹马,这匹马好像也认得他。

  正看着他扬蹄轻嘶,这匹马居然就是他的白龙驹。

  马系在一家酒楼下,楼上的窗户里忽然有个人探出头来向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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