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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点叶开当然知道,所以他只好笑笑:“看来我这辈子是喝不到你请的酒了?”

  傅红雪和叶开虽然已算是很老的老朋友了,但两人之间,仿佛总是保持着一段奇异的距离,就好像是陌生人一样。

  但你如果说他们两个人是陌生人,他们却又仿佛有种奇异的联系。

  傅红雪看着叶开,又看了很久,才开口:“不一定,或许有机会喝到我请的酒。”

  “什么机会?”

  “喜酒。”

  “喜酒?”叶开仿佛吓了一大跳:“你的喜酒?和谁?翠浓?”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叶开就后悔了,甚至骂自己是个大混蛋,因为他又看到了傅红雪眼中的那一抹痛苦。

  都已十年了,他居然还忘不了她?

  忘得了吗?

  第一个女人,第一次用情,又有谁能忘得了?

  或许有人能,但傅红雪绝对不能。

  并不是他太傻,太痴情,而是他的情已用得太深了。

  情用得越深,痛苦也就越深远。

  爱得越深,伤害也就越重。

  为什么人彼此相爱,而又彼此伤害呢?

  傅红雪的头已缓缓低下,目光却无定点地茫茫然游离着,眼中深处那抹痛苦越来越浓了。

  看见他这个样子,叶开很想作出潇洒的样子,很想说一两句笑话,可是他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幸好这时有人替他解围了。

  “你为什么总是要别人请你喝酒?”这个声音来自楼梯口:“难道你忘了有时请请别人喝酒,也是件很愉快的事?”

  不用回头,叶开也知道这个说话的人是谁,他立即笑着说:“萧别离,萧别离,你居然还活着?”

  五

  这里是个很奇怪的地方。

  这里有赌,却不是赌场,这里有酒,却又不是酒楼。这里有随时可以陪你做任何事的女人,却也不是妓院。

  这里是小镇上,也是附近几百里之内唯一的一家“可以玩乐”的地方。

  大厅中摆了十六张桌子,无论你选择那一张桌子坐下来,你都可以享受到最好的酒菜。

  大厅后面有道很高的楼梯,没有人知道楼上是什么地方,也没有人上去过,因为无论你想要些什么,楼下都有。

  楼梯口终年摆着一张比较小的方桌,坐着个服装华丽、修饰很整洁的中年人。

  他好像总是一个人坐在那里,一个人在玩着骨牌,很少有人看见他做别的事,也很少有人看见他站起来过。

  他坐的椅子宽大而舒服,椅子旁,摆着两根红木拐杖,就摆在他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

  别的人来来去去,他从不注意,甚至很少抬起头来看一眼,别的人无论做什么事,好像都跟他全无关系。

  其实他正是这个地方的主人,他就叫萧别离。

  这个地方就叫“相聚楼”。

  叶开笑着回头,一转眼就看见坐在楼梯口的萧别离,他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只是两鬓斑白又增多了,脸上的皱纹也加深加多了。

  脸上每一条皱纹中,都不知仿佛隐藏着多少欢乐、多少痛苦、多少秘密、多少无奈,但他的一双手却依然柔细如少女。

  他的穿着依旧华丽,依旧华丽奢侈,桌上有金樽,杯中的酒是琥珀色的,光泽柔润如宝石。

  他正在将骨牌一张张慢慢地摆在桌上,摆成个八卦,一边摆,一边冲着叶开笑。

  叶开当然还是在笑,他笑着说:“别人请我是一回事,我请不请别人,又是另外的一回事。”

  “对。”萧别离说:“那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我请。”叶开说:“这屋子里每个人我都请。”

  “只可惜这屋子里现在只有三个人。”萧别离叹了口气:“只可惜你仿佛又忘了一件事。”

  这屋子里现在的确只有三个而已,但叶开又忘了什么呢?叶开不明白,所以他当然要问,不问又怎能对得起自己呢?

  “我忘了什么?”

  “你好像忘了请人喝酒是要银子的。”

  “银子?”叶开说:“你看我身上像不像带着银子的人?”

  “你不像。”萧别离笑着说:“你简直就像是十个穷光蛋的组合体。”

  “幸好请客并不一定要用银子。”叶开悠然他说。

  “不用银子,用什么?”

  “挂账。”叶开笑了:“你难道忘了我在这里是可以挂账的?”

  “挂账?”萧别离说:“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一次挂,二次也是挂,一年挂,十年也是挂。”叶开笑着说:“况且我也没有倒过账,欠账就付,算是好客,既然是好客,就应该多让他挂些账,对不对,萧老板?”

  这是什么歪理?这种歪理也只有叶开先生说得出来。

  碰到这种人,你说萧别离怎么办?

  只有苦笑。

  除了苦笑外,萧别离还能怎么样呢?

  这时一直沉默在痛苦深渊里的傅红雪忽然开口了。

  “我说请喝的喜酒,并不是指我的喜酒。”

  “我们知道。”

  这四个字,叶开和萧别离几乎是同时说出的,他们说完后,都互望会心一笑,然后萧别离才又说:“你所说的喜酒是指叶开和丁灵琳的。”萧别离说:“只要叶开和丁灵琳结婚,他们的喜酒,你请。”

  “是的。”傅红雪用一种很平静的口气对叶开说:“我一生中从不请人喝酒,但是只要你结婚,我一定请。”

  傅红雪并不是没有喝过酒,他喝过,在一个靠皮肉生活的女孩子家里连醉了四五天。

  那一次他会喝、会醉,当然是为了情。

  也唯独情,才令他那么痛苦。

  但从那一次喝醉后,他就再也没有沾过一滴酒。

  他一直认为酒固然能麻醉人的痛苦,但清醒后,痛苦却依然存在,而且更深了。

  宿酒未醒,愁已醒。

  ——只要喝过酒的人,大概都会有过这种情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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