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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小二几曾见过这般大方的客人,笑得合不拢嘴,忙接过银子揣进怀里,道:“要说这事小的知道得清清楚楚。去年十月,城西的秋水园被一位外地人买下,当地村民十分惊奇。秋水园原是城中富商的宅第,五年前遭强贼打劫,财物被掳掠一空不说,还把这位刘爷给宰了。以后秋水园无人敢居住,刘家子孙将宅第出卖,一直未有人敢买,所以空置了数年。现在居然来了新主人,村民自是感到好奇。是以有三位年青公子和一位黑脸大汉来村里买菜时,村民都悄悄注视着。三位公子生得十分英俊,跟大姑娘似的,待人也很和气,出手大方,只是那位黑脸爷让人有些惧怕。三位公子时时到湖边玩耍,有时还乘坐渔民的船在湖中游逛。不久之后,渔民知道了公子爷的姓氏,三位都姓乔,黑脸爷姓张。有时渔民上秋水园送鱼,还听见一位公子弹琵琶,说那琴声让人悲伤。有一天城里的几个地头混混去村里买鱼,这帮人是城里有名的霸王小太岁的手下,他们经常拿了鱼不给钱,村民虽然痛恨却敢怒不敢言。也是活该有事,那伙混混在村里买鱼时,乔家三位爷也正好去买鱼。当时渔民给了鱼要钱,便被那班混混打倒在地。乔家一位少爷大怒,呵斥这帮混混给钱。这伙痞子见这位公子生得俊,文皱皱的,哪将他放在心上,便一轰而上围住乔家三位公子起哄,要三位爷拿出百两银子向他们赔罪。村里人都为三位公子爷捏一把汗,哪知奇事发生了,三位公子爷非但不怕,还把这伙人痛打了一顿……”

  万古雷听到这里不由暗叹一声,到这种时候出手管闲事,哪有不露出形迹的。

  “村民们开心极了,痛快极了,长年受这班家伙的欺辱,今日总算亲眼见到他们遭报!乔家三位公子爷勒令他们赔还了鱼,还说今后再敢勒索村民,定把他们的狗爪子打断!那六个混混叩头求饶,说再也不敢来村里横行。他们走后,村民都说这帮人不会善罢甘休,小太岁手下有一帮打手,十分凶恶。乔公子说不打紧,只要他们敢来滋事,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果然,第二天小太岁率领三十来个打手,直奔秋水园,把门敲得震天价响,那位黑脸张爷出来问是怎么回事,乔家三位公子爷也跟着来到门口,乔家公子爷骂小太岁仗势欺人,叫他带着那帮痞子滚,否则定不轻饶。小太岁骂公子爷有眼不识泰山,命公子爷下跪赔礼,拿出一千两银子,那黑脸张爷大怒,抡起拳头就打。那帮地痞拿刀持棒,一轰而上想冲进秋水园,结果被三位公子和黑脸张爷打得哭爹叫娘,在门前睡了一地。小太岁见势不妙想逃走,被张爷逮住,乔公子命掌嘴,打得那小子脸颊肿得老高,叩头求饶才放了他。回城后,小太岁把衙门总捕头请到家里来,说这班人除了黑脸汉子,三个乔公子说的都是京师口音。京师的阔少爷为何跑到饶州府来,八成是逃跑的京官。总捕头听了半信半疑,亲自带人上秋水园,受到乔老爷的款待。乔老爷口音不似京里人,说自己在京经商多年,如今关了店铺,找个风光宜人的地方闲居,以度晚年云云。总捕头回来后报与知府,知府大人觉得蹊跷,一个富商带着三个公子爷跑到这里做什么?只怕不是等闲之辈,遂又报往南昌府都司。一位锦衣卫使带了四个同伴来到饶州府,就住在我们小店。唉,说起来,小的还心有余惧。这几位爷太难侍候,火气大得不得了,动辄张口骂人,小店专门派两名伙计侍候,他们仍嫌不周到。住了半天,就吵得一个店不得安宁。第二天他们去了知府衙门就再未回来过,第三天中午衙门总捕头到店问锦衣卫的大爷在不在店中,小的们说没有呀,昨夜并未回店就寝。总捕头大惊,说坏了坏了,只怕出了事,小的们不敢多问,心里也惊奇万分。总捕头走后,那五位爷再未回来过。下午总捕头派几位捕快来,取走了五位爷留在房里的衣物。大约十二月初吧,敝店忽然来了一大帮官爷,把小店全都包下,不准接待别的客人。原先住店的,得马上搬。小的们这一下忙坏了,官爷们喝三吆四,半点怠慢不得。最让小的们吃惊的是,知府大人亲自来了小店,拜会几位从京师来的官爷。总捕头对敝店东家说了,来的是锦衣卫佥事大人和左军都督府的几位爷,要东家好生侍候,马虎不得。东家又悄悄关照小的们千万小心,这些官爷可得罪不起。小的们个个胆战心惊,不敢有丝毫大意。住店的官爷连同随从足有五十六位,把小的们忙得团团转……”

  万古雷岔言道:“那些官爷来做什么?”

  小二道:“当时不知道,后来才知他们是来捉拿秋水园那一家人的。第二天有三位官爷从房中走出来吓了小人一跳,几疑小人的眼珠子是不是出了毛病。三位爷换了衣服,扮作平民出店骑马走了。小的心里想,这么大的官,怎么穿得这般寒伧……”

  “什么官?为何要换装?”万古雷为了让小二说得详细些,明知故问凑趣。

  “什么官小的不知道,他们三位爷换装是去查案的,这叫微服私访……”

  “既不知什么官,你如何知他官职大?”

  “小的见其他官爷对他们极是恭敬,三位中有两位身份更高。小人听他们称这两位是方大人、陆大人,跟随这两位爷的是张大人。这位张大人有时还被人称张兄,方大人、陆大人就没人称兄道弟,是以小的判断两位官大……”

  “好,你接说吧,他们出去私访,后来呢?”

  “后来嘛,大概是第三天夜里吧,小的被喝叫声惊醒,原来是官爷们呼喝,小的连忙起来,打开门到院子里一看,只见一些官爷扶着一些血染衣服的官爷,吓得小的直哆嗦。没受伤的官爷命小的烧热水来,小的连忙去照办,直闹腾到天亮。快到中午时分,又用马车拉来了许多死去的官爷,只剩下二十位,还包括受伤的。没受伤的官爷中午走了五位。姓方的、姓陆的和锦衣卫那位佥事老爷都带了伤,不过伤不重,都匆匆忙忙走了。府台衙门的捕快全都出动了,大街上还张贴了秋水园那几位爷的形貌文告,小的这才知道,原来秋水园的新主人是朝中的大官,姓公冶,是朝廷捉拿的要犯。官爷们夜里去捉拿时吃了亏,死了三十六人。这以后查得很紧,凡是来住店的,店家要把客人形貌禀告衙门捕快,天天如此,直到前几天才松了下来。但小的听说,锦衣卫派了几百人下来,在邻近省份查找公冶一家下落……”

  “原来是这么回事,好,多谢你……”

  “还有呢,听捕快说,公冶家三位公子、两个管家和那位张爷武功了得,他们最想不到的是一位老太爷,本领也大得吓人。就是这位老太爷和一位公子爷最厉害,京里来的官爷,大都栽在他二人身上。最叫人惊奇的是,那位公子爷是个冒牌货。女扮男装,是公冶家的小姐。她会打一种暗器,手一扬就死人。客官想想看,那天夜里除了京师来的人,还有当地的捕快兵丁,少说也是去了百把十人,结果……”

  “那么,公冶一家逃到哪里去了呢?”

  “这个说法就多了,有的说在鄱阳湖里,乘船逃到九江去了,有的说逃往浙江……”

  看看小二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了,他便去酒楼吃饭。在开封,他猜想“张爷”八成是黑金刚张镇东,所谓三位公子爷,大概是娇娇和翠喜、凤喜两个丫头,至于那位老者,会是谁呢?今日听了小二的叙述,他也不明白这位老者和两位管家是谁。但不管如何,娇娇到了这里是无可怀疑的了,明日就到滨湖村去看看。至于小二说的官爷们,不知是何人,不去管他。

  他边想边喝酒,心情压抑,十分焦虑。

  娇娇一行人是九人,公冶大人和夫人不会武功,逃走十分不易,他必须尽快找到他们。

  第二天一早,退了房,骑马朝滨湖村去,二十来里路半个多时辰就见到村子和一座庄院,它们在相同的位置上,都是面向湖边,彼此相距二里左右。他猜想那庄院就是秋水园,便策马慢慢走去。只见湖波荡漾、一望无际,天空阴沉沉,湖水似乎也变成了淡灰色。他不由想起了唐代文人王勃的佳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千古佳句。若是无灾无难,与娇娇住在这里,每天看看湖景,心境平和,与世无争,那该是多美的日子啊!

  不一会,已到秋水园,看着关闭的大门,墙内光秃的树木,不禁深深叹息。要是他早知道她在这里,就把她和家人接走了,如今只能面对人去楼空的房舍无比惆怅惋惜了。

  唉,娇娇、娇娇,你究竟在哪儿呀!

  他掉转马头,很想去村里问一声,又怕引起猜疑,便打消了念头,心情沉重地往回走。

  忽然,他发现湖边一只船上有人,便走过去探问。船上是两夫妻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们似乎正要行船。

  “借问两位,那屋子里有人吗?”

  中年船夫正解绳缆,头也不抬地回答:“没人,人走了,是所空屋。”

  “这屋的主人姓氏能告诉在下吗?”

  “不知道。”船夫十分生硬地说。

  “这家主人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我们只管打鱼,不管别人闲事。”

  那少年问:“大爷,你是什么人?”

  “你少岔嘴!”中年渔夫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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