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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这是他与柳锦霞相识后第一次严重的冲突,心中又恼又气。不用说,诸般情形都是苏杰、黄铮两人告诉她的,本想回家后狠狠斥责两人一顿,叫他们以后少管闲事。但回到家后又改变了主意,这两人对他忠心耿耿,向柳锦霞通风报信也是希望他别卷入江湖是非,为了他好,并无恶意。便装得没事儿一般,照常与方天岳、苏、黄说说笑笑,闭口不提。

  今日柳铭又来找他,是不是柳锦霞叫他来的呢?会不会与他从此断交?如果这样,他会变得心灰意懒。柳锦霞已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他的心坎,他不能想象失去她的日子怎么过。

  这样一想,着急起来,随便漱洗一番,便到后花园去见柳铭,只见他正来回踱步。

  公冶勋道:“对不住、对不住,让兄久候,既然来了就该叫人知会一声……”

  柳铭笑道:“没事没事,小弟知兄夜来辛苦,本不该打扰好梦,无奈舍妹定要小弟来走一遭,只好前来侵扰……”

  公冶勋笑道:“自己兄弟,客套话不说了,令妹可是又有什么事吗?”

  “舍妹对昨日下午之事深感愧疚,故要小弟来请公冶兄过去,舍妹要当面道歉。”

  公冶勋大喜,忙道:“这就走这就走!”

  这次依然在花园见面,柳铭借故走开,只剩他们两人坐于石凳上,周围鲜花环绕。

  柳锦霞着一套水红衣裙,与昨日相比,艳丽得令人眩目,公冶勋不禁看得呆了。她今日刻意打扮了一番,脸上薄施脂粉,一双勾人心魄的媚眼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嘴上挂着一抹浅笑。这片刻间,化去了公冶勋心中的恼意。

  “昨日小妹太过放肆,惹恼了公冶兄……”

  公冶勋连忙道:“没有没有,哪有此事,贤妹是为了愚兄好,是愚兄辜负了贤妹,该赔礼的是愚兄,望贤妹雅量,饶恕愚兄……”

  这些话出口,竟然毫无障碍,顺顺当当、滑滑溜溜,一口气说了出来。他也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般说,口一张就说出来了,半点也不困难,而且心中喜滋滋的,毫无愠意。

  柳锦霞起先还以为要和他和好只怕要费些口舌,没想到一句话未说完他倒先认了错,不禁大喜过望,娇声道:“公冶兄别这么说,小妹出言无状,虽是一片好心,但……”

  公冶勋温言道:“贤妹莫再提起,过去的事就过去吧,贤妹的好意,愚兄岂有不知之理?何况愚兄也有错,不该如此对待贤妹。”

  柳锦霞叹口气道:“只要兄台明了小妹心意,小妹就放心了。”一顿,换了话题:“昨夜兄台又去了万古雷家,没出什么意外吧?”

  公冶勋把昨夜的情形说了说,柳锦霞眉头一蹙,道:“一个姓万的缠上了你,又来一个姓方的,公冶兄岂不是被一般肖小所累了吗?”

  公冶勋道:“贤妹有些误会,万兄弟并不愿猎取功名,方天岳如何,愚兄不知。但这两人年青有为,与愚兄情投意合……”

  柳锦霞道:“这般说来,我那大哥和那张公子都不配做你的知己,只有这两个肖小……”

  公冶勋忙接话道:“令兄与张兄自然也是愚兄的知己,贤妹该是知道的。愚兄一向以为,交友不论身份,只要是为人正派……”

  柳锦霞不听,岔话道:“公冶兄,你难道没有仔细想过吗?若是旁人交友,与小妹何干?惟其是你,小妹不能无动于衷。不论姓万的姓方的是何等样的正人君子,但一个是商贾子弟,一个是江湖世家,你与这些人交往,必会传扬开来,若是传到皇太孙耳里,对你不会产生误解吗?”一顿,叹口气,续道:“不仅如此,更糟的是你居然介入了江湖是非,与江湖凶徒打打杀杀,若被皇太孙知晓了,又将以何种眼光看你?”稍顿,又道:“你深得皇太孙垂青,这在京师可说是无人不晓,进入东宫当差,不过是迟早的事。今后皇太孙一旦继承了皇位,哥哥你的仕途何等光明远大。小妹就盼着这天早日到来,能使哥哥尽展奇才,建万世之功业。这是上千名官宦子弟梦寐以求的宠遇,然而他们却是可望而不可及!对哥哥蒙受圣恩,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因此哥哥的一举一动都受世人瞩目,难道还不该小心吗?须知许多文武大臣,眼见自己的儿郎欲见皇太孙一面都不能,对哥哥你受到的圣恩会无动于衷吗?有的妒火炽盛,只要哥哥有什么不慎行为,小妹猜想必有人呈报皇太孙。可是,哥哥却不珍视人人求而无望的圣恩,忘了慎于言行的古训,居然和江湖浪人、商贾子弟交友,司马迁云:‘不知其人,视其友。’就是说,从一个人的交友,可看出其为人如何,足见交友不是小事。而今哥哥非但交上了这些不三不四的小人,而且卷入江湖是非之中,这是何等惊人的大事,传到皇太孙耳中,岂不毁了哥哥的大好前程?此外,哥哥前两日交上个万古雷,这两日又交上个方天岳,似这般下去,哥哥岂不是沦到三教九流之中去了吗?”说到这里,她越来越激动,“因此,为了哥哥的远大前程,不让哥哥毁在这群肖小之辈手里,妹妹不惜做个恶人,不怕哥哥恼怒,在画舫上出身露丑,与这班市井之徒逞口舌之争,就为的是断了哥哥与那班人交往的念头。哪知妹妹一番苦心,非但不被哥哥采纳,反惹得哥哥恼怒无比。那一夜回来,小妹于静夜中辗转,毫无睡意,小妹终于悟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小妹在哥哥心中,远不如一个商贾子弟,这好叫妹妹伤心啊!……”她低下头背过身抽泣起来。

  公冶勋被她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你能说她的话毫无道理吗?更何况她是处处为你着想,这深情厚谊你能不接受不感激吗?可为何还要对她生出恼意,一点不理解她的一番苦心呢?公冶勋不禁大感惭愧,再看到她伤心落泪,更是惶惶不安,如坐针毡。

  他呐呐地低声道:“贤妹,愚兄错怪了你,请贤妹恕罪,贤妹对愚兄的深情,愚兄决不敢忘,请妹妹不要伤心,愚兄追悔莫及……”

  柳锦霞止住抽泣,但并未回过身来,轻声答道:“小妹岂敢奢望哥哥赔不是,只要哥哥不怨恨小妹,小妹就已知足矣……”

  公冶勋心酸万分,道:“妹妹,愚兄其实早将妹妹当作红粉知己,只是不知妹妹心意如何,不敢唐突妹妹,因此……因此……”

  柳锦霞心跳如鼓,面如红霞,等着他那决定自己终身大事的一句话,可是他却没有爽爽快快说出来,不禁焦急万分。

  她早就等着这句话,有几次他已是话到嘴边,可舌头一转又转到别的话上去,错过了大好时机,令她十分失望。今日正是良机,须鼓励他说出来才好,于是壮起胆,喘着气小声道:“哥哥有话尽管说,小妹听着呢。”

  公冶勋此时也面红耳赤,难以启齿,他害怕被柳锦霞给顶了回来。是以数次想开口,都在紧急关头泄了气,把话扯到一边去,过后又后悔不已,直骂自己没用,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他今年已届二十六岁,上家中提亲的已有十好几家,都是官宦之家的千金,其中不乏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但他执意不结亲,定要寻个文武双全、中自己意的姑娘。和柳铭结识后,他终于找到了她,但柳锦霞清高无比,十分矜持,使他不敢轻易与她涉及婚姻大事。

  今日,他终于说出了他心中的话。

  “贤妹,愚兄早已寄情于妹妹,若妹妹不嫌弃,愿与妹妹永结秦晋之好,不知妹妹……”

  柳锦霞头垂得更低,没有答话,她从头上拔下一枚碧玉簪,悄没声地递了过来。

  这就明白无误地告诉公冶勋,这是她的信物,她一颗芳心已许了给他。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他立即解下玉佩递了过去,柳锦霞背着身接下了玉佩,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他一把将柳锦霞拥在怀中,柳锦霞转过身来,把头埋藏在他怀里,说不尽的柔情缱绻,一往情深,两人都沉醉在缠绵不尽的情意中……

  公冶勋如醉如痴,忘了周遭的一切。

  柳锦霞虽愿就这么一辈子倚在他怀中,但毕竟没有忘记花园中会有人出入。

  她轻轻推开公冶勋,低声道:“小心有人,哥哥还是坐下说话,以免授人以柄。”

  公冶勋若从梦中醒来,双眼痴望着她,顺从地在石凳上坐下,情不自禁叹口气道:“我现在才知道唐人卢照邻的两句诗真正的含意:‘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唉,世间当真有这样的情意,你为情不畏死,为情可以连仙人也不做,为情可以抛下世间的一切。愚兄对妹妹的情意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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