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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 血溅五老峰 

  南昌府在明朝年间,有朱宸濠镇守过,这位皇叔一心想夺取侄儿的天下,把一座南昌府模仿北京皇城建筑,设有外城、内城、皇城……。

  后来王守仁奉旨戡乱,南昌府经过这次兵灾后,一些建筑也就被破坏了,但旧址仍在。

  摆脱吴天义这一家人的挽留,不是一桩容易的事,但雷一金好歹总算挣了出来,不过,却无奈地留下了后会之期。

  往往,诚挚与善意有时候也是一种莫大的负担。

  杀人,对雷一金来说,是破天荒第一次,生死之间,本来就是极为平淡的事,但坚持的只有一点,生与死的内涵而已。

  翌日,天朗气清,秋高气爽,正是行人赶路的良好天气,旅客都在天甫黎明时分,纷纷离去。

  雷一金因无紧要之事,直至旭日初升,才结清店账,离开了南昌府,走出南门,只见阡陌纵横,一望无际,辛勤的农人,正在低头忙着操作,他们只知道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以劳力换取生活快乐,对于什么名利之事,江湖恩怨,是毫不关心的。

  亦是农家出身的雷一金,睹状之下,难免触景生情,感慨万千!

  顺着官道,他一个人不紧不慢地向前走,步履安祥而从容,肩上挂着的灰布小包袱,便也有韵律地轻轻摇动着。

  风吹着他那雪白的长衫,路两旁的白杨树上只剩下稀疏的枝梗,像一幅随意挥洒的淡墨书,显得如此清雅,而在清雅中,又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虚虚渺渺的意态。

  一条清溪,在几株幼松一侧弯向里去,这几株幼松,那么静逸地生长在驿道旁的空处,青松白杨,相映成趣,另有一番风光!

  雷一金那双剑眉毛微微舒展了一下,漫步行人,在溪边安适地坐了下来,默默凝视着溪水,专注而平静,仿佛欲在流水中扑着什么,这,或是过去,或是未来。

  自己六岁时便逢兵荒马乱,双亲与姐姐不幸死于乱世,而自己被一位白须老人路过救起,从此跟老人家习武练艺十余年来不曾知道他老人家的名讳,甚至年岁,只知道他老人家在江湖上有个“龙图修罗”的浑号,“龙图”表示他公正,有如包龙图处理案件,“修罗”是说他手段残忍,为奸作恶者在他手里,重则毙命,轻则废去一身武功,永远无法作恶。

  他与老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那不是寻常的,是师徒的感情,也是父子的感情,而且比那更浓厚,更深沉;在这数千个日子里,自己习得了他老人家的绝学,不幸就在此时,他老人家归西了,残酷的现实再次地打击着他,自己实在受不了。双亲、姐,以及最敬爱的师父都离开自己。

  从此,孤零零,孑然一身,遵老人遗命行道江湖,想不到甫下山不久,便伸手管了吴天义这档事,与“三元会”结下了深不可没的梁子,今后……

  悄然叹息一声,雷一金的眸子里泛出一层朦朦胧胧的,如梦如幻的烟雾,他的面容沉静,在沉静里,微漾悒郁与落寞,然而这样,却越发使他的神态俊逸,越加使他美得寻不出些儿瑕疵了。

  远远的,有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传来,这步履声很急,很乱,没有看到,已可猜测出那奔跑的人,是处在惶恐失措的情形之下。

  雷一金淡淡漠漠地往外飘了一眼,路上,他已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跄奔跑,这人一脸络腮胡子,肤色黝黑而两只眼睛又圆又大,混身上下却染满了血迹,头发散乱,面孔上满了痛苦与悲愤,张着嘴巴,流着白色泡沫的唾液,那样子……狼狈加上凄惨。

  忽然这大汉重重地在地上摔了一跤,他慌忙爬起,但却在一声尖锐的鞭梢子呼啸声中,又仆倒下去,背上,清晰地映现出纵横交错的,血淋淋的鞭痕。

  雷一金向那人背后看去,嗯,在寻丈之外,一个身材修长,穿着一袭月白儒衣的年轻书生,正单手负在身后,右手握着一条九尺多长的细韧蟒皮鞭,那么闲闲散散地,像在抽笞一头狗那样地鞭打着这高大汉子,看情形,像这样一路鞭打下来,已经有很长的一段路途了。

  那大汉在地上痛苦地暴突着眼睛,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之内。

  年轻书生那张俊秀的面庞却没有一丝表情,鞭梢子似雨点一样猛烈地抽打下来,血,被鞭梢子带得四散进扬,但是,这大汉就是咬紧了牙关不吭不叫。

  年轻书生闭着他的嘴唇,鼻孔微微吸张着,嗖地将蟒皮抖了个鞭花,一下子缠在大汉的脖子上,猛力将他扯得离地飞起,又沉重地摔在地上。

  大汉躺在地上,混身抖索,四肢在不停地痉挛,血肉模糊的伤口染上了泥沙,汗水湿透他那件破烂不堪的衣裳,他仍然瞪着双眼,仍然那么不屈不服地死死盯着那年轻书生,目光里,有一股强烈得足可以焚熔一切仇恨的怨火。

  年轻书生阴沉沉地望着他,冷冷地道:“晏修成,这段路不会太长,可你跑到尽头,到了那里,自会有人给予你应该得到的报偿!”

  大汉强烈地抽搐了几下,凄然却顽悍地笑了笑,哑着嗓子:“姓魏……的……你……你不用这么狠,我晏修成……

  不……不会向你求浇……”

  那姓魏的年轻书生哼了一声,阴森森地道:“求饶也没有用,晏修成,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在帮里也混了近十年的时间,不想你却罔顾信义,丧尽天良,竟敢私通会主爱妾,晏修成我真为你感到羞耻,‘三元会’竟出了你这种败类。”

  叫晏修成的大汉,瞳孔升起迷迷茫茫的怆然,他痛苦地闭上眼,喉结在急速地抖动,可是,他没有为自己申辩一个字,当然,现在就是有所申辩,也不会有任何用途了。

  姓魏的年轻书生用手中蟒皮在颊上揉了揉,冷峻地道:“我魏正自接任‘三元会’红旗以来,与你相交亦算不恶,你应该知道我的习性,淫恶邪荡,我最是不容,使我难堪的是,想不到第一个交在我手中处置的本会叛徒,竟会是你!”

  晏修成又痉挛了一下,但仍然没有出声,那书生——魏正,淡淡地道:“我无法使你早些求得解脱,因为我要忠于会主的谕令,这——路上,只有请你忍耐,到了地头,令主的叛妾会与你一起送上柴堆火焚,那时,你就不再痛苦了,很快就可使一切平静了。”

  说完了这些话.魏正神色一沉,叱道:“现在,你给我起来!”

  晏修成咬着牙,抖抖索索地爬起来,他刚刚摇晃不稳地往前走了两步,魏正已一声不响地猝然向他抽了两鞭,鞭稍子笞在皮肉上的声音清脆得刺耳,晏修成打了个踉跄,但没有再摔倒,他喝醉了酒一样地往前走,已经快到雷一金坐着的地方子。

  魏正轻飘飘地跟在后面,手中蟒皮鞭左右交转,没有一点怜悯地抽打着前面的晏修成,一双眼睛,却似有警觉地往雷一金坐着的地方斜了过来。

  又是一鞭抽在晏修成的头顶上,晏修成悲嗥了一声,一个筋斗打翻在地上,他全身簌簌抖索,嘴巴啃啮着地上的泥沁,双手十指痉挛地抓挖着地面,魏正往前迈了一步,生硬地道:“晏修成,爬起来!”

  晏修成奋力往上挺了一下,却瘫痪了似的再度仆倒,他努力试了两三次,但依旧没有爬得起来,魏正脸色冷漠,手腕—振,蟒皮鞭在空中呼呼盘舞,嗖嗖嗖,又是十多鞭抽了下去,打得晏修成四肢卷曲,全身抽动。

  一个淡淡散散,像天塌下来都惊动不了似的声音,那么带着一丝寒意传来:“你也知道,这鞭子抽在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是不?”

  魏正蓦地缩手后跃,目光尖锐地投向来人身上,在驿道的空处,雷一金正古怪地凝视着他,嘴角微微闭着。

  一种本能的直觉,令魏正感到有一股沉翳的压力在胸腹间扩张,他隐隐觉得,这不速之客来得不十分突兀与怪异,而且,显然没有存着“友善”的意味。

  魏正微微一斜身,头向上仰,双手握拳,右手中指、食指、无名指,三指合并上翘,一高一底地朝胸前一摆,这是“三元会”向外人表明帮号及来历的架势。

  雷一金淡淡地扬扬眉毛,幽冷地道:“我明白,你是‘三元会’的朋友。”

  魏正冷板板地道:“想阁下也是道上同源,‘三元会’惩罚帮内叛徒,阁下是明眼人,尚请抽身让过。”

  雷一金望望地上的晏修成,静静地道:“我想,你应该放了他。”

  魏正刹时脸色大变,他狠狠地盯着对方,生硬地道:“道上规矩阁下全不顾了,插手到别人的家务事上去?要知‘三元会’并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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