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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洪泽湖薛兆二番创业 红胡子怀旧智寻故剑(6)


  两个徒弟进来的不是时候了;可是徒弟不进来,师娘必然还嚷。薛兆倒背手,往后挥他两人出去,二人悄悄地退出门外。薛兆看住了他妻的两只手,提防她再动手动刀;身子却直往前凑,靠着妻子身边坐下,再好言相哄。

  两个徒弟退在门外,贴在窗前,替师父巡风望。这小院闹得不算不凶,幸亏是独院无邻,又在深夜,居然没有惊动四邻。两个徒弟龇牙咧嘴,暗说:“师娘好厉害,看师父怎么耍叉吧。”

  侧耳倾听,师娘还是高一声、低一声地骂。

  红胡子薛兆道:“得了,娘子别骂了。我现在发财了,我没有忘了你,我派了两次人接你享福去。如今我又亲自来请你,你消消火吧!外头有车,咱们走吧!”

  师娘啐骂道:“你这东西不用哄老娘。你有无穷的富贵,老娘偏不去享。老娘与你仇深似海,你乘早留着话,打点阎王爷去吧!你这东西太毒,一点夫妻情肠没有。你跟姓罗的通同作弊,害了我爹。我问你我们老爷子到底是死在谁手里,你说!”

  薛兆连忙辩解:“那自然是老罗干的。实对你说,我就为了岳父的事,才追了姓罗的去;一追追出百十里,也没有捉住他。你想,他跟我从前是朋友,我再也想不到他会杀害朋友的亲戚,而且还是长亲。你的父亲,你自然骨肉关心;我的岳父,我就会忘了不成?咱们是夫妻,和姓罗的不过是朋友。他犯了杀人罪,我可以护庇他;他害了我的岳父,我还能饶恕他么?我是要追上他,把他活擒住,教他给岳父抵偿。不想没追上,半路上听说舅爷连我也告了,我才吓得不敢回来。姓罗的害得我夫妻失和,倾家荡产,我恨不得吃了他。你怎么反咬我和姓罗的通同作弊呢?你太屈我的心了!我敢对你起誓……”

  二徒听到这里,屋内咕咚一声,他们的老师给师娘跪下了,居然对灯发誓:“杀老丈人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我要是跟姓罗的通同作弊,帮着杀老丈人,教我活着当一辈子王八,死后再接着当。”

  (叶批:第二句当王八,尤妙!)

  这样的起誓,勾得薛娘子也忍俊不禁,“嗤”的一声笑了。拿脚踢薛兆道:“好东西,你是起誓,你是骂街?你别忙,老娘也想开了,总有一天,教你当当活王八。”

  这工夫缓过去了,薛娘子手臂灼痛起来;一阵挣扎,浑身也酸疼,连骨头都发酸。恨得她骂道:“你小子够多狠!你看看你踢得我手腕子都要断了。”

  薛兆顺坡而上,笑着站起来,道:“我看看,我给你吹吹吧。”

  又把脑袋送过去,迎着灯亮晃给薛娘子看,说道:“你也看看我的脸,让你抓得稀烂八糟。你们老娘们就是会搔脸,跟猫似的。我的胳臂也教你咬掉一块肉……”

  话没容说完,“刮”的一声脆响。薛娘子好不溜撒,一扬手,一个耳光正扇在红胡子薛兆的赤红脸上。薛兆道:“好打,好打!打完了这边不算,还有那边呢!劳你驾,一边一个。”

  又把左腮送上来。薛兆满不在乎,一心要诱走这一妻一子。

  薛娘子竟被闹得磨不开,这只手扬起来,打不下去了,劈面啐道:“老没正经的东西,想不到你是这么一块货!我怨那死去的爹,不睁眼,毁了我一辈子。什么人不能嫁,偏偏嫁了一个活土匪,死不要脸的东西。”

  说着又当地啐了一口。薛兆越发大笑起来。

  两人越说越不带气,话声越来越低,两个徒弟反而后悔刚才冒昧进屋,多此一举……果然师父的主意不错,“夫妻没有隔夜之仇”,师父这两个耳光没有白挨。两个徒弟是这么想,殊不知薛娘子虽然复心和好,仍无意同归。她心中仍有疑虑,猜不透薛兆今日作何生涯。二徒弟估量时候不早,就要进去,催师娘上车。

  不知怎么一来,又说翻了。突然听师娘嗷唠一声大叫道:“哎哟,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像疯了似的,往床上一寻。孩子早教薛兆那两个徒弟盗走了。因为蒙药中掺了鼻烟,减了麻醉力量,这小孩子被背到半路上,便渐渐苏醒;还没到同帮家中,小孩子便大哭大闹。这工夫在同帮老大家中,也正撒泼打滚,闹得不成样子,和现时他的娘一样。

  薛娘子全副心神都在这一个娇儿身上,娇儿不见,她立刻又翻了脸。薛兆正挨着她坐着,本已快和好了。现在动了她的心肝;她立刻张眼四寻,寻之不见,立刻伸手一抓。薛兆早提防着,看事不好,忙用胳臂一挡。薛娘子往床里一栽,她立刻一滚身,探手一捞,只捞着一个枕头;拿这枕头,照薛兆劈面砸去。薛兆登时又跳起来了……两个徒弟没听出所以然,看情形都知要糟。师娘一叠声地叫:“你还我的孩子,你还我的孩子!”

  孩子早就丢了。薛娘子孤衾独宿,突遭丈夫夜袭,一时惊愧忘情;直到薛兆讲起携子一同北上的话来,她方才想起。屋中闹翻了天,小孩子怎么会没醒?急急地一看,方才省悟;刚才孩子睡觉的窝儿,被孩子他爹占了去。孩子的窝早已没有孩子了。她登时急怒,孩子就是她的命。她的后半辈子全依靠这个孩子了。这不用说,她丈夫两次派人明拐,今次亲来夜偷,目的也全是冲着孩子而来。

  旁的话好说,要教孩子离开娘,简直不行!薛娘子竟又跳下床,冲薛兆扑来;可是劲头已差、锐气似消。刚才她错当是野男子,为了全贞保节,豁出死命来拚,故此锐不可当。如今被薛兆踢了一下,觉得她丈夫果然是个把式匠;乾纲一振,自己不是敌手。而且旧日女子即讲三从四德,一向是怯着丈夫;况且这个丈夫不是寻常人,是耍刀把的家伙。刚才她闹得那么猛,此刻竟不能再接再厉。

  薛娘子一跳下床,扑势很猛,来势实慢。被薛兆轻轻一闪,快快一拿,把两手捉住,就势一抱,给稳稳地抱到床上。她无可奈何,又要大喊;复被薛兆轻轻一按,把嘴给掩住了。然后蔼声哄说道:“小招,你又要发疯!孩子,你只管放心,此刻早走出五六里地了。你老老实实跟我走,母子照样可以见面。不然的话,娘子,我可对不起你;我甩袖子一走,你们娘俩一辈子,再也别想见面了。”

  (叶批:极细处。)

  薛娘子的弱点被抓住了,再强硬不起来,就纵声哭泣,且哭且骂,要死要活:“姓薛的,你在我们娘们身上缺德吧!我的爹教你的朋友生生给害了;我的孩子又教你们师徒生生拐走。你想尽法子算计我,孩子就是我的命,你竟要我的命。剩下我一个孤鬼,我也不活着了。那不是刀么?你索性杀了我吧!”

  薛兆笑道:“我不杀你。你刚才可是真砍我。”

  薛娘子哭道:“你不杀我,你就走吧!闪下我一个人,我也不要孩子了。你是我前世的冤家,我是命里该当,你给我走吧!”

  她口气中似要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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