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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湖畔扬镖两逢盗谍 夕阳鸣镝三斗腾蛇(3)


  这船夫们一面说话,一面操桨,后面的船也全吓得折回来了。

  这时节,胡镖头和黑鹰程岳,远远望见成帮的船退了回来,早已觉得可疑。他们便放缓了马,凑近湖滨,留神听去;隐约辨出几句话;二人立刻把马一催,追上镖驮大队。胡孟刚向众镖师齐打招呼,命大家各自留神湖上的动静。

  果然越往前走,湖里越觉清静,不但下水船全不走了,就是上水船此刻也一只不见了。情势突兀,颇觉离奇。胡孟刚久经江湖,他深深知道,若是钦差官船过境,驱逐民船,也没有用暗器伤人的。若说是水贼在此做案,自来水旱两路绿林,界限分得很清,断不会从陆地下手。若说是旱路强人,却又向来不能干涉水面的事。这件事迥出常情之外,江湖上实在少见!(叶批:一路全从“离奇”二字落笔,正是小说之眼。)

  胡孟刚事到临头,反倒沉住气,不露一点形色,督着镖驮往前走。循范公堤,又走了十几里,天色更晚了。夕阳西坠,野地里暮霭苍茫。胡孟刚心想:“这范公堤已走出一多半,再赶个四五里地,就赶不到白马渡,也有小村落;但凡一有人家,便可说熬过今天了。”

  胡孟刚心里正自盘算,耳边陡又听得一片马蹄声。抬头一看,迎面半里外,青压压一片竹林前,似暴雨迅风般,飞窜来四匹快马,直踏长堤,奔临镖银附近,霍地往左右一分,掠着护镖群雄的身旁而过。这几人骑术极精,风驰电掣一般,比以前那几匹马更快。马上人面貌仍看不清,只看出紧衣短装,背后长条形的包袱,似包着兵刃。

  铁牌手胡孟刚不由“哦”的一声。沈明谊、宋海鹏互递眼色,暗问胡孟刚:“难道还像前天一样么?”

  胡孟刚道:“今日的情形,跟前日不同。你看,时候这晚,地势这险,今天决计脱不过去。来来来,没别的,把家伙全预备好了。”

  众镖师立刻把精神一振,各将兵刃拿在掌中。也只是片刻之间,便听得背后“得得得”,又是一阵马蹄响,大家扭转头来看;方才奔过去的四匹马,果然此刻又圈回来。这一来,不但胡镖头明白,镖局中人个个俱都恍然,确知这是绿林道劫镖放哨。趟子手和伙计们互相关照。胡孟刚眼望这四匹马去远,转对黑鹰程岳说道:“老侄你看见了,大概你也明白了吧?”

  程岳见胡孟刚单向自己问话,不由错会了意;他想起昨夜在店中,自己说了几句满话,这必是胡孟刚拿话点逗自己。程岳少年气盛,面皮一红,呵呵的笑了一声,在马上把手一拱道:“老叔,小侄早就看明白了。咱们爷们说到哪里,做到哪里。你老人家望安,瞧我的吧。”一对黄睛闪闪凝光,立刻一探腰,将马缰一抖,要往前追。

  铁牌手胡孟刚慌不迭的叫道:“老侄,老侄!你这是做什么?事到临头,咱们自然是稳扎稳打。难道我还能跟老侄掂斤捏两不成?你千万别误会,我不过带口之言,关照你一声。人家还没来,我们自己先较劲,可就准栽跟头了。”

  黑鹰程岳见胡孟刚发急,连忙勒缰回头道:“老叔倒误会了,小侄怎跟你老人家负气。有事弟子服其劳,我不过想到前面,看看动静。我老师临行时再三嘱咐,凡事全听老叔支派。贼人只要一动,你老尽管吩咐;我是一定跟他们以死相拼,好保全咱们两家镖局的威名。”

  胡孟刚把大指一挑道:“好,贤侄,这才是知己之言。咱们自己人,千万不要较劲。”

  胡孟刚遂吩咐金枪沈明谊和单拐戴永清,分两头往前推进;为的是遇见强人,好上前搭话,并掩护两旁的镖。镖局伙计和缉私营巡丁,稍稍靠后,分排护在镖驮子的两旁。他又派双鞭宋海鹏和九股烟乔茂,专管保护押镖的舒盐商。按镖行行规,保护的人财两项,全归镖局担承。但凡遇上事,镖头不得辞其责,所以胡孟刚首先派定两个镖师,襄护那辆轿车。

  这盐商舒大人也仿佛看出风色不利,不住的盘问宋海鹏和乔茂。宋海鹏拿好话来安慰他,只说:“天晚了,不得不小心,其实没有什么事。”

  那缉私营哨官张德功,扯着马缰,两眼只看胡孟刚的脸色。胡孟刚和程岳此刻越发镇静了,一前一后,照旧督促镖行人们,加紧脚步,往前拈行。

  转眼间又走出三里多路,前边这一带地势,更加荒凉。长堤下,湖面上,竟没有一只船停泊、驶行。靠东边是一片接一片的竹塘,悄无人踪。暮色四合,鸦噪归巢,倍显得景物幽旷。胡镖头看这形势,只是摇头。镖驮子又行了一小段路;陡然间,竹塘附近,“吱吱”的连声响起呼哨,立刻从竹林中陆陆续续窜出一伙人来。日近黄昏,相隔较远,辨不清来人的形貌、人数。

  这一边,所有镖师、伙计不待招呼,个个亮开兵刃,各管各事,绝不张惶凌乱。趟子手张勇、金彪,立刻圈转马头,招呼伙计圈护镖银。骡驮子倏然扎住,马头接马尾,就在堤边,盘成了五个圈,往地下一卧;镖行和缉私营兵俱各提枪抱刀,团团护住。那胡孟刚、程岳以及沈明谊、戴永清,立刻一马当先,冲到前面。就这一番布置,但听得人马蓬腾,脚步声、马蹄声错成一片,却毫不闻一人片语喧哗。

  趟子手张勇、金彪,久经大敌,胸有成竹,先将镖旗一打卷,向那竹林高举过顶,一连举了三次。这便是镖行按行规,拜过了山。明知强人来意不善,仍然以礼相待;为的是先占住脚步,不教绿林道有所借口。然后把镖旗重新展开,静候对面的动静。

  但见竹林转弯处,从呼哨声里,漫散开二十几个壮汉,将堤上的路口完全扼住。镖局这里一齐收住脚步;铁牌手胡孟刚、黑鹰程岳腾身下马,其余镖师也都甩镫离鞍。那缉私营哨官张德功,提枪带马,立在镖驮子前面;有两个护兵各拔腰刀,左右护卫。

  胡孟刚拦住了程岳,自己往前紧行几步,相隔六七丈,看清对面来人的面貌。当前的是二十几个彪形大汉,全当壮年,一个个体健肩宽,浓眉大眼,人人面色黑紫,显见得久历尘路,饱受风霜。衣服并非一色,有的穿灰布裤褂,有的穿青绉裤褂;下登洒鞋,紧打裹腿;光着头,把发辫盘绕在脖颈上。个个手持兵刃,横眉竖目,阻住去路,却都默无一言。

  胡孟刚上下打量贼人,看这打扮面貌,像是冀辽一带的人。此时铁掌黑鹰程岳已跟踪过来。两人便立定脚跟,并肩而站,沉机观变,看住了来人。

  这二十多个壮汉排成人字形的行列,从后面又闪出五个人来。最前一人生得很威严的面貌。这人年近六旬,脸色红润,虎项魁头,额上皱起深纹,耸着两道浓眉,一对豹子眼奕奕有神,鼻直额阔,口角微向下掩,唇生短髯如针,显出一种刚决之气。此人身穿蓝绉长衫,黄铜扣纽,挺长挺肥的袖子,挽在手腕上半尺多,露出白衬衫的紧袖;长衫虽肥,长仅及膝;下穿高腰袜子,脚登挖青云、紫缎心、绿座条的粉底逍遥履。这老人手持一支旱烟袋,长有二尺五六,核桃般粗,乌黑色,也看不出是竹是木是铁;只那大烟袋锅,比常人用的大着四五倍;正缓缓吸着,神情逍闲,越众徐步出来。(叶批:飞豹子出场,以工笔描之,如见其人。)

  在盗魁左边,头一人年约四旬,黑漆漆的面色,长眉阔目,左眉旁有一深疤;身穿二蓝绸短衫,青缎薄底快靴,左手提一把纯钢锯齿刀。第二人年甫三旬,白脸膛,眉如墨染,目似朗星,丰神隽秀;穿青绸短衣,青缎快靴,肋悬鹿皮囊,左手提一柄青钢剑。在右首,第一人年在三十以上,面如重枣,重眉大眼;穿紫灰布裤褂,登扳尖鱼鳞沙鞋,右手捉一对点钢狼牙穿。右首第二人,年当少壮,生得非常粗野;穿一身土布裤褂,抱一对镔铁双怀杖。

  这拦路五人倒有四个带着旱烟袋。胡镖头看清来人,暗暗吃惊。尤其是这为首老人,气象挺傲,两手空空,不持寸铁,更令人担心。这老人吸着旱烟,不慌不忙,踱到对面切近处,便站住了。

  铁牌手向前紧迈了两步,双拳一抱道:“朋友请了,在下是振通镖店的镖头胡孟刚,奉盐道札谕,保解一笔盐帑,路经贵地。是我们不知合字的垛子窑设在哪里,未能投帖拜山。胡某这里赔礼了。”

  话说得和婉有礼。

  那豹头老人微微一笑,拿眼把胡孟刚上下看了看,复往胡孟刚身后瞧了瞧;摇摇头,又衔起旱烟袋来,不住的喷吐,那态度似乎没把胡孟刚看在眼里。只见他略一沉吟,脸上笑容忽转成一团冷气道:“哦!来的是振通镖局胡孟刚胡老镖头么?我久仰得很。我听说胡镖头一对铁牌,走遍大江南北,凡是江湖上的人无不钦仰大名。只可惜在下缘浅,久怀拜访之心,未能如愿。今日居然在此相遇,真乃三生有幸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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