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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乐之扬喜不自胜,细细看去,《夜雨神针术》讲述了如何从真气中分出阴阳二气,如何以阳气为弓背、阴气为弓弦射出金针。末尾一段,说到拔除金针的两个法子,一是借助外力,需要顶尖高手,以内力小心吸出,这一法子风险甚大,稍有差池,必然损伤经脉;二是凭借自身之力,按“碧微箭”的心法,练出阴阳二气,阳为弓,阴为弦,反转用之,将金针弹射出去。

  册子里一针一剑,正是张天意赖以逞凶的本钱。乐之扬揣入怀中,打算仔细钻研,以便拔出金针。至于金银,他也老实不客气地据为己有,作为折磨自己的补偿。再看张天意腰间的玉佩,本也想摘下来变卖,但转念一想,张天意本是吴王之子,前半生享尽荣华,后半生颠沛流离,落到如此田地,实在可悲可叹,若是没有宝物陪葬,似也不合他的身份。

  意想及此,乐之扬的心里也生出一丝伤感,又听庙外老鸹子叫得更凶,于是取了张天意的长剑,在庙后挖了一个坑,将尸首拖进去埋了。本想再立一块墓碑,又怕有人盗墓取宝,使得阴魂不安,想了想,转身下了蒋山,望京城走去。

  离城还有数里,忽见一座茶社。乐之扬吹了半天笛子,口干舌燥,进去讨了一碗茶水解渴。

  正喝着,忽听有人说道:“老阉狗太狡猾,这一次又让他逃了!”乐之扬听出是明斗的声音,心中一惊,慌忙别过头去。

  “全怪那秃驴多事,要不然,老阉狗非得骨肉成泥!”说话的是杨风来,一边说着,人已进了茶社,高声叫道,“伙计,来三碗凉茶解暑!”顿了顿,又骂,“这金陵城不是人呆的地方,五月不到,就跟他娘的蒸笼似的。”

  忽听有人叹了口气,施南庭慢悠悠地说:“也不全怪和尚,冷玄逃走之时,你们不追冷玄,偏偏缠住和尚不放,结果闹了个人财两空”

  明斗哼了一声,说道:“于私,是该去追老阉狗;于公,那宝藏干系重大,平白错过,岂非以私废公?岛王问起来,咱们又怎么交代?”杨风来附和道:“明斗说的在理。”施南庭冷笑一声,说道:“有道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天施某才知道,这句话说错了,夺宝之恨,才是不共戴天。”明斗怒道:“施尊主,你这话说谁?”施南庭淡淡说道:“我说谁,谁心里明白!”

  茶社中沉寂时许,杨风来干笑一声,说道:“二位何必斗气?照我看,这事儿得怪张师侄,他告知我们冷玄在仙月居,结果我们赶到,他却迟迟不来。今儿若有他的‘夜雨神针’,四个对两个,未必杀不了冷玄!”

  明斗冷冷道:“张天意那厮阴阳怪气,我向来看不上眼,没准儿他也为了宝藏,挑唆我们大打一场,等到两败俱伤,他好从中取利!”施南庭沉默一下,说道:“明斗,大家本是同门,未有确凿证据,不可妄自猜测!”杨风来忙道:“施尊主说的是,张师侄国仇家恨,比起我们还要惨一些!”

  乐之扬缩在一边,心惊肉跳,但听三人高谈快论,全无喝完离开的意思,正心急,忽听三人沉默下来,又听明斗叫道:“老板,会钞!”乐之扬正高兴,忽觉肩头一沉,叫人拍了一下。他心神绷紧,登时跳了起来,回头看去,只见明斗笑眯眯说道:“好小子,真的是你!”

  乐之扬“啊”了一声,转身就跑,刚一掉头,杨风来板着脸守在前面,再一转身,又见施南庭捂着嘴轻轻咳嗽。

  乐之扬心知脱身无望,只好叹一口气,坐了下来。杨风来一步赶上,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拎了起来,大声说道:“这小子跟冷玄同座,想也不是什么好货!”施南庭忙道:“你不要莽撞,待我问过再说!”

  杨风来点点头,放下乐之扬,施南庭走上前来,打量乐之扬一阵,笑道:“小哥请了,不知足下为何与冷玄同座?”乐之扬急转念头,张口就来:“你说那个没胡须的老头子么,我是他的向导!”

  “向导?”施南庭大皱眉头,“什么向导?”

  乐之扬笑道:“当然是逛秦淮河的向导咯,三位老爷有所不知,秦淮河大大小小上百家青楼,谁家贵,谁家贱,哪家的姑娘最美,哪家的曲儿最妙,这里面都大有学问。倘若不知底细,不但花了冤枉钱,玩得也不尽兴!”

  杨风来将信将疑,“呸”了一声,骂道:“小子不学好,原来是个臭龟奴!”正要放手,忽听明斗笑道:“你别听他胡说,冷玄是什么身份?太监逛窑子,有心也无力。”杨风来恍然大悟:“不错,不错!”一瞪乐之扬,厉声道,“从实招来,免得受苦!”

  乐之扬不慌不忙,笑着说道:“之前我也纳闷,这两个人怎么只逛不嫖,听你们一说,竟是两个太监。这位明先生说的可不对了,太监逛不了窑子,他们的主子也不行么?兴许他们出宫,本是给主子探路来的。”

  那三人对视一眼,明斗沉吟道:“这么说,那个人要微服私访?”杨风来冷笑道:“姓朱的又不是圣人,宫里呆腻了,出宫尝尝新也未可知。”施南庭抚掌叹道:“这一下糟糕了,我们打草惊蛇,冷玄回去一报,那人断然不会出宫了。”

  乐之扬胡说了一通,但见三人煞有介事,在那儿剖析推理,心里几乎笑翻,脸上却拼命忍住。

  明斗低头想了想,忽地抬头说:“小子,跟你同座的小子也是太监?”乐之扬硬着头皮“唔”了一声,杨风来点头道:“无怪他的声音像个女子。”明斗哼了一声,忽地出手,向乐之扬裆下一探,徐徐收手道:“没有净身,他不是太监!”

  乐之扬心中大骂,但听杨风来说道:“那么放他走了吧!”正要放手,明斗摆手笑道:“急什么?还有一件事,明某不太明白!”乐之扬只当他看出破绽,一时心跳加剧,强笑道:“什么事?”

  明斗手一挥,乐之扬腰间一轻,“空碧”到了他的手里。乐之扬又惊又气,忘了危险,扑上去叫道:“还给我!”忽觉肩头一紧,杨风来手指加劲,乐之扬动弹不得,唯有怒目相向,大声叫道:“光天化日打劫么?”

  明斗笑而不语,轻轻抚摸玉笛,两眼闪动光芒,施南庭咳嗽一声,忽道:“明斗,你做什么?”

  明斗如梦方醒,笑道:“如果铭款不错,这根笛子应是晋代右崇的遗物,别说来历不凡,仅是制笛的玉料,也是举世无双的宝物!”杨风来也点头说:“翡翠中少有这么剔透纯净的,有这么纯净,也没这么长大,有这样长大,也无这么笔直通透。更难得的是,纵有这样稀世的玉料,为了造这一根笛子,十成中也要丢掉九成。”

  “那又如何?”施南庭皱眉道,“这与冷玄何干?”

  明斗笑道:“大有关系。这样的玉笛,若非大内之物,必然出于王侯世家,这小子不过是秦淮河边的一个龟奴,如何身带如此重宝?”

  施南庭也觉有理,三人六道目光,落到乐之扬脸上。乐之扬的心子突突乱跳,但他心思敏捷,张口便说:“这是我家传的宝物,要不信,你跟我回家,一问便知!”他这话本是诈唬,别人见他这么笃定,十九信以为真,不会当真跟他回家。可眼下情形不同,东—岛三尊疑虑未消,冷玄的事又牵连甚广,因此不敢马虎,听了这话,明斗接口便道:“好啊,我们陪你走一趟!”

  乐之扬一呆,脸色“刷”的煞白,三尊见他神气,心中越发生疑,杨风来叫道:“杲着干吗?走哇!”乐之扬垂头丧气地说:“走也行,先把笛子还给我!”明斗想要回绝,施南庭却说道:“先还给他,要不传到江湖上去,必然说我东岛恃强凌弱、鱼肉百姓!”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明斗纵有百般的不愿,也只好勉强笑笑,将玉笛还给乐之扬。

  乐之扬一边接过玉笛,慢吞吞系回腰上,一边心念如飞。寻思脱身之法,这时杨风来又大声催促,只好硬着头皮向秦淮河走去。

  一路上磨磨蹭蹭,乐之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逃脱的方法。这三人武功奇高,能远能近,可重可轻,一如冷玄那样的高手,仓促遇上也不好逃脱,更别说乐之扬全无武功,三人若要杀他,真是比捻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好容易到了夫子庙,乐之扬左瞧又看,不见朱微的影子,心想她必是随冷玄回宫去了,回头遥望宫城,心中一阵黯然:宫禁森严,这一别怕是永诀。朱微曾说过,除非公主下嫁,方可离开禁城,但那时她已是别人的妻子,见了她又有什么可说?说到底,她是大明朝的公主,金枝玉叶,天生就是青云之上的人物。而他呢,不过是秦淮河里的一只小爬虫罢了。

  乐之扬心灰意冷,伸手抚摸“窄碧”,玉质温润,有如少女肌肤。他不由闭上双眼,朱微的笑脸又从黑暗中涌现,颤颤悠悠,仿佛寒夜里绽放的一朵白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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