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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他忽然申明军法,众商人面面相觑,均觉不惯,山坡上一时鸦雀无声,众人纷纷望着岸边激战,心如刀割。谷缜却是从容如故,嘴角边若有若无露出一丝笑意,众人见状,均感不解。

  又过数刻功夫,仇石飘身后却,从怀里掏出一支火箭,向天打出。天光半白,一道明丽红光划过晓色,一瞬即灭。蓦然间,南边山坳里簌簌有声,立起千名贼军,个个甲胄精良,齐声狂啸,冲出山坳。

  原来仇石料到戚继光被疲兵之术困扰,必来决战,是以挑出上千精锐,埋伏在山坳之中,待到这时,突然杀出,寻思如此一来,必叫对方军心溃散。

  义乌兵平素训练极严,戚继光兵法如山,临阵之时,回头反顾者斩,故而将士上阵,均是一往无前。此时伏兵突出,竟也不乱,转动鸳鸯阵,厮杀更烈,反倒贼军乍见伏兵,狂喜之余,不免松懈,被戚军趁乱奋击,杀伤惨重,鸳鸯阵斗转之间,纷纷两阵、三阵合一,变化两仪,和合三才,纵横冲杀,所向披靡。

  赵守真远远看见,疑惑难解,不觉道:“谷爷,你说敌方伎俩还没用完,莫非你知道还有伏兵?”谷缜笑笑,说道:“附近山林均有鸟雀起落,唯独那座山坳上方鸟雀盘旋,并不下落,足见下方必有大队人马。”赵守真道:“那么谷爷就不怕伏兵突出,官兵溃败么?”

  谷缜摇摇头,说道:“若是寻常军旅,必然望风而逃,但义乌兵是我眼看练成,训练有素,器械精良,戚大将军更是古今罕有的将才。如此兵将,身处绝境之中,势必激发哀兵之气。哀兵必胜,正是这个道理。”赵守真听得连连点头,这时忽见谷缜乌黑眉毛向上一挑,沉声道:“时候到了,上马,放炮!”众商人目睹战况,求战心切,等这一句话早已多时,当即纷纷上马。

  此时天色方明,夜幕烟消,曙光满天,三尊土炮火绳哧哧点燃,对准贼军身后,连发三炮,铁屑铅丸一齐飞出,瞬时打死数名贼军,盗贼军猝然遭袭,晕头转向,阵势不由大乱,回头一瞧,但见西面山坡上尘土腾起数丈,冲天蔽日,尘土中人马影影绰绰,蹄声响如闷雷,也不知来了几千几万。

  谷缜军中多是商人和百姓,大多并不精通骑术,乘高冲下,若干人冲到半途,即刻坠马。但谷缜将树枝绑在马尾之后,搅土扬尘,虚张声势,虽只一百来骑,气势却似千军万马。盗贼军见状魂飞魄散,心胆俱丧,而戚军苦战之际,忽得援军,喜不自胜,气势越发凌厉。就好比两个摔跤壮汉,各自将本身力量发挥到淋漓尽致,眼看胜负将分,一方忽然被人从后捅了一刀,霎时筋衰肉弛,气力消散。

  谷缜一骑当先,突入贼军阵中,他身怀周流八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越是处于危险,越能发挥八劲威力,谷缜肆无忌惮,故意乘险蹈危,深入刀枪密林,挥舞马刀,直如砍瓜切菜一般。盗贼军斗志已丧,尽作鸟兽散去,十个之中倒有六个不战而逃,被官军杀死的不过三四人而已。

  谷缜冲杀正酣,气机忽动,这念头动得极快,一转眼,迎面白光如箭,谷缜躲闪不及,溅了满脸水渍。他心知中了水魂之剑,只觉心中烦恶,妻时间,一股阴寒之气蓦地透过肌肤,侵入经脉。

  贼军衣甲驳杂,武器林林总总,人数既多,武艺也自不弱,只是队伍散乱,各自为战,一旦陷入鸳鸯阵中,往往有进无出。

  忽听咚咚咚战鼓雷动,号角冲天,划破东方曰色,戚军阵后抖出一面赤红大旗,迎着江风猎猎飞扬,红旗黄边,居中绣了一个斗大的“戚”字,戚继光立马旗下,长剑东指,旌旗立时东向,战鼓声越发震响,军阵随声向东,东边贼军薄弱,只一冲,立时溃散,戚继光长剑南指,旌旗向前,戚军阵势回转,两支鸳鸯阵斜刺到南方贼军身后,与阵前戚军势成三才,反身回冲,前后夹击。贼军背腹受敌,呼爹叫娘,阵势大溃,竞相奔逃,有的人慌不择路,趟入江中,被戚军水寨一阵乱箭射死,血水咕嘟嘟涌上来,染红大片江水。

  这时一声怪啸,啸声悠长,压住满场厮杀,只见仇石羽衣飞扬,如一道黑电从南面山坡冲下,身旁数百人目光呆滞,举止怪异,左脚先迈,右脚再拖,步子虽然古怪,却是动如飘风,迅快绝伦。

  戚继光见状,左剑下垂,右手擎起一面杏黄令旗,当风展开,号角声呜呜晌起,戚军阵势变化,数百军士回身向后,当先二十余人抖开狼筅,结成竹阵,搅起团团旋风,呼呼向前,前方百余水鬼被狼筅一逼,纷纷后仰,口中水箭白亮亮向上喷出,有如喷泉一般。

  水鬼被竹阵顶得东倒西歪,戚军阵势忽开,数十刀牌手滚将出来,钢刀飘雪,贴地乱斩,水鬼腿脚尽断,纷纷跌倒,但其中了水毒,浑无痛觉,双腿虽断,兀自用手爬行,口中发出嗬嗬怪叫口,刺耳惊心。

  仇石发出一声怒啸,剩余水鬼左右拥上,刀牌手却已滚回阵内,水鬼追敌不成,反被竹阵裹住,戚军阵势再分,铳声激啸,射出数百铅丸。水鬼中弹,如醉人般摇摇晃晃,中弹创口并不流血,而是流出汩汩清水,继而皮松肉塌,委顿下去。枪弹方绝,弩箭又出,连绵不尽,水鬼纷纷倒地不起。

  仇石神通惊人,十丈之内能够掌控两百水鬼,眼见前方水鬼倒地,怪啸一声,身周雾气汹涌,一些正在逃命的盗贼被那毒雾一裹,均是面容呆滞,化为水鬼,其他盗贼见状魂不附体,均知变成水鬼比死还惨,立时断了逃跑的念头,纷纷转身,参入厮杀之中,一瞬工夫,竟将戚军攻势遏住。

  仇石将身周水鬼当做一面血肉盾牌,奋力猛冲,旧鬼一死,即又放出水毒,掳来新鬼,是故两百水鬼随灭随生,人数始终不减,戚军将士纵然勇猛,却是血肉之躯,经历数日苦战,疲乏不堪,被水魂阵反复冲击,渐渐支撑不住,一名狼筅手出筅稍慢,前方水鬼口唇忽张,一道水箭趁虚而入,正中那筅手面门,狼筅手眼里光芒一黯,忽转呆滞,狼筅横扫,将身边两名同袍扫翻,然后回头喷出一股白亮涎沫,正中一个长枪手,那人神志顿失,反手一枪,将一名镗钯手钉死在地上。

  值将官深知水魂之阵的厉害,即令后撤,欲要后撤一步,重结竹阵盾牌。仇石得此机会,岂会放过,驱赶水鬼,哧哧嗬嗬,怪叫向前,瞬间冲乱戚军阵脚,霎时水箭乱飞,白光四射,又有多名官兵化身水鬼。水魂之阵势如破竹,深深锲入戚军阵势,眼看要将戚军拦腰截断。步兵最重阵势,阵势一破,戚军战士各自为战,便有覆灭之虞。

  情势急转直下,众商人乘高望见,无不心惊,蓝远北说道:“谷爷,我们再不下去,可要糟糕?”谷缜安辔不动,微微摇头,数百人凝注他面庞,见他眉头微皱,薄唇紧抿,目视山下战场,神情专注,却无半分焦急。

  号角长鸣,戚继光令旗再挥,忽有三支鸳鸯阵突上,挡住水魂之阵,为首之人壮硕剽悍,将一根狼筅舞得如风车轮转,所到之处狂风大作,有如一把长刀,将迎面水鬼尽数砍倒。

  “好个王如龙!”谷缜脱口称赞,但觉王如龙举手投足,沉毅刚勇,隐约已有陆渐的影子,不觉心头暗叹:“倘若陆渐在此,岂容这姓仇的妖人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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