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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渐才知生世,生父便已去世,一时间,心中凄凉,神情恍惚。宁不空听得沈舟虚再无生气,心中大急,顿着竹杖怒道:“沈瘸子,你话没说完,怎就死了?天部画像呢?画像在哪儿?”若非忌惮陆渐了得,早就扑将上去,搜索沈舟虚的尸身。

  宁凝却吐了口气,叹道:“爹爹,他已死了。”宁不空额上青筋迸出,厉声道:“胡说,这瘸子诡计多端,必是装死。”

  “他真的死啦。”宁凝苦笑道,“人死万事空。他死了,我的恨也平了……”深深看了陆渐一眼,见他若痴若呆,浑不觉四周情形,自己说了这些话,他也不曾看上一眼,宁凝心酸无比,心知再不离开,势必失态落泪,于是咬咬嘴唇,转身即走。宁不空纵然乖戾,却拿这女儿无法,又忌惮陆渐了得,心知即便留下,也无便宜可占,自道来日方长,夺取画像,还需再设巧计。心念数转,他恨恨一跌脚,随在宁凝后面,这时忽听沈秀大声道:“宁先生,我也随你去。”

  商清影失声道:“秀儿,你……”沈秀却不理她,向宁不空跪倒在地,说道:“还请先生收留。”

  宁不空冷哼道:“我为何要收留你?”沈秀咬牙切齿道:“沈瘸子不仁,我也不义。他不拿我当儿子,我也不拿他当老子。从今往后,我与天部再无瓜葛,全凭宁先生支使。”

  “是么?”宁不空阴阴一笑,“既然如此,你权且做我火部的记名弟子吧。”沈秀喜道:“多谢宁先生。”宁不空森然道:“先不要谢,你既是我部弟子,就要遵守我部规条,若是违我号令,我一把火将你烧成炭灰,那时候,哼哼,可不要后悔。”

  沈秀道:“决不后悔。”说罢起身,恭恭敬敬立在宁不空身侧。商清影见状,心也似乎化为碎片,惨声道:“秀儿,你,你别走……”沈秀瞥她一眼,冷笑道:“你不是有儿子了么?还要我作甚?从今往后,你是你,我是我,你我之间全无干系。”

  商清影不料他得知身世之后,竟变得如此决绝,眉梢眼角只有怨毒,哪还有半点儿温柔顺从的样子。刹那间,她喉头发甜,眼前金星乱闪,身子摇晃不定。陆渐见状,箭步上前,将她扶住,厉声道:“沈秀,她对你情义深重,你怎么这样绝情?”

  沈秀望着商清影,微露犹豫之色,但一转念,心中又被怨毒填满,重重哼了一声,将袖一拂,随宁不空一行匆匆去了。

  第三章 兄弟

  这时忽听谷缜大喝一声,跳将起来。原来时辰已到,“无能胜香”失去效力。谷缜一能动弹,大步走向谷神通,脱下袍子,裹住尸体,横抱起来。商清影欲要上前,谷缜喝道:“滚开。”耸肩将她撞开,铁青着脸走到谷萍儿面前,说道:“萍儿,走吧。”

  谷萍儿望着尸体,十分恐惧,忍不住倒退两步,颤声道:“爹爹,爹爹怎么啦?”谷缜按捺悲痛,说道:“你别怕,爹爹只是睡着了。”谷萍儿道:“妈妈睡着了,爹爹怎么也睡着啦?”

  谷缜心中一酸:“如今她在世上,便只有我一个亲人了。”当即吸一口气,涩然笑道:“爹爹妈妈自然是一起睡的。”谷萍儿将信将疑,点了点头,向陆渐招手道:“叔叔,我先走了,下次再找你玩儿。”说罢跟着谷缜向外走去,边走边歪着头,瞧那尸体面容。

  商清影望着谷缜背影,心头滴血也似,较之方才沈秀离去更痛几分,欲要叫喊,然而到了口中,只化为喃喃细语:“缜儿,缜儿……”这么念了几句,一阵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陆渐将母亲扶在怀里,望着陆大海,心中茫然。陆大海久经世事,到底老辣一些,说道:“你先带母亲回屋歇息,令尊的后事,我来张罗。”陆渐答应,见五名劫奴也站起身来,便吩咐五人协助陆大海料理丧事,又让燕未归召来庄内仆婢,照顾商清影。

  夜半时分,商清影方才醒转,不吃不喝,也不言语,盯着陆渐,死死抓住他手,说什么也不放开。陆渐无法,只好守在床边。母子二人默然相对,不发一言,直待玉烛烧尽,商清影总算心力交瘁,沉沉睡去。

  陆渐这才抽手,退出卧室,来到庄前,见喜堂红彩撤尽,白花花立起一座灵堂。望见灵柩,陆渐百感交集。父子两人本也没有多少情义,况且沈舟虚的所作所为,陆渐赞成者少,厌恶者多,纵然如此,一想到生身父亲就在棺中,他又觉血浓于水,终难割舍,瞧了半晌,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五名劫奴看到陆渐,纷纷上前行礼。陆渐问道:“我爷爷呢?”莫乙道:“老爷子十分疲惫,我让他休息去了。”陆渐点了点头。莫乙又道:“还有一事,尚请主人定夺。”

  陆渐摆手道:“主人二字,再也不要提起,从今往后,你们叫我陆渐便是。”众劫奴面面相对,均不作声。陆渐道:“我不是劫主,你们也不做劫奴。莫乙、薛耳更与我同过患难,朋友之间,理应直呼姓名。”

  众劫奴仍不作声,过了半晌,燕未归闷声道:“让我叫主人名字,打死我也不叫。”秦知味也道:“主,主人是主人,奴,奴才是奴才,小奴卑贱,岂敢亵渎主人大名?要不然,我和狗腿子、鹰勾鼻子仍叫主人,书呆子和猪耳朵自叫名字。”薛耳怒道:“厨子太奸诈,你们都叫主人,我们怎么能不叫。”

  秦知味道:“你是你,我是我,无主无奴,秦某不能不讲规矩,”说罢向陆渐扑通跪倒,哀求道:“主,主人慈悲,还,还是让小奴叫您主人罢。”燕未归、苏闻香从来少言寡语,见状也不说话,双双跪倒磕头。

  薛耳哇哇大叫:“这三个混帐东西,只顾自己讨好主人,却让我们大逆不道。”当即屈膝跪倒,连磕三个响头,砰砰有声。莫乙神色疑惑,也要跪倒,却被陆渐扶住,苦笑道:“莫乙,你见识多,快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叫我主人就成。”

  沈舟虚活着之时,城府极深,翻手云雨,喜怒哀乐极少出自内心,大都因为形势而定,又常爱说反话,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然而众劫奴稍有轻慢,立时便有黑天之劫。此时旧主去世,更换新主,陆渐少年质朴,谦和宽容,和沈舟虚的做派天壤有别,但沈舟虚积威所至,众劫奴听这位新主子的言语奇怪,只恐说的又是反话,心想要是答应了,必然惹恼此人,将自己当作立威的靶子。是以陆渐说得越是诚恳,劫奴们越不敢相信,唯独莫乙、薛耳和陆渐有些交情,知道他的性子,但见众人如此,也不由疑神疑鬼,不敢标新立异。

  陆渐见莫乙仍是踌躇,不由正色道:“莫乙你知道,我以前也是劫奴,吃过黑天劫的苦头。”莫乙这才略略放心,说道:“老主人临终前将部主之位传给了您,我们不叫您主人,叫您部主好了。”

  陆渐摇头道:“我只是接了玉簪,并没有答应做这天部之主。”莫乙道:“你若不肯做部主,我们只好仍然叫你主人。”陆渐见地上四人神色畏惧,心想不依莫乙之言,他们一定不会罢休,只好说道:“也罢,部主就部主。”

  莫乙大喜,向同伴道:“你们还不见过部主。”那四人瞅着他犹豫半晌,稀稀落落叫了几声部主,方才起身。陆渐问道:“莫乙,你说有事让我定夺,却是何事?”

  莫乙道:“老主人是总督幕僚,他这一去,必然惊动官府。若不拟个说法,胡大人问将起来,怕是说不过去。”陆渐深感头痛,问道:“你有什么主意?”莫乙道:“我想了想,且报个夜里暴卒,就说因为沈秀的婚礼大为震怒,引发痼疾,中风去世。只是,这理由须由主母出面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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