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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陆渐怪道:“为什么?”赢万城道:“据本岛典籍所载,当日‘镜天’已至炼神境界,无须再炼《黑天书》,风后则不然,故而谁炼《黑天书》,不问可知。”

  陆渐叹道:“我借《黑天书》炼神,为何能够逃过‘有无四律’?”赢万城拈须道:“这就不是老夫所知了,就是岛王事后说起,也觉不可思议。不知道你这几日,可有什么奇遇?”

  陆渐凝神苦思,除了宁凝相救一节,全无奇遇可言,倘若真有奇遇,也是“黑天劫”发作,昏迷之时。当下只是摇头。赢万城大失所望,他费了不少唇舌,就是要套出陆渐武功来历,再行设计暗算,将他擒住,届时慢慢锻炼拷打,不愁他不吐出指环下落,却不料陆渐对此也是混沌懵懂,不明所以,赢万城机关算尽,也是枉然。

  赢万城失望之余,心道:“如此看来,上策不能用了,且用中策试试,这小子不比谷缜,老实憨厚,容易哄骗。”当即眼珠一转,道:“谷缜那小子太也固执,我本想将他逼到绝境,回头求我,乖乖交上指环,不料这小子不识时务,自取灭亡。唉,虽然如此,我到底看着他长大,见他送命,心里也有一些难过。”说到这里,眨巴眼睛,竟然挤出两点浊泪。

  陆渐瞧得啼笑皆非,骂道:“你少来假惺惺的。”赢万城笑道:“管他假哭也好,真哭也罢,小娃儿,只要你如我所愿,老夫就有法子,叫那内奸现形。”陆渐道:“什么法子?”赢万城嘿嘿笑道:“这法子说出来就不灵了。你若要老夫帮谷小子洗脱冤屈,须得与我立一个契约。”陆渐道:“什么契约?”赢万城笑道:“我都写好了,你按上手印便成。”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张宣纸、一盒印泥。

  陆渐接过宣纸,上面一色工整楷字:“金刚门陆渐与东岛赢万城订约,赢万城若能帮助谷缜洗脱沉冤,陆渐得到财神指环,必要转赠赢万城。特立此据,违者必受天诛。”下方落有二人姓名。

  陆渐大皱眉头:“我并无指环,立这字据有何用处?”赢万城笑道:“谷缜那小子鬼得很,既然向我说出那番话,必然早有安排,那指环迟早会以各种法子转交到你手里,你到时依照约定,给我就是。”陆渐微觉踌躇,赢万城见状,冷笑一声,转身便走。陆渐道:“你去哪里?”赢万城啐道:“既然不肯订约,还不拉倒。”

  刹那间,陆渐心中念头纷涌,一幕一幕,尽是谷缜与自己相遇相知、共当患难的情形,直想到谷缜惨死,陆渐蓦一咬牙,取了印泥,在契约上重重一按,掷给赢万城,喝道:“拿去。”

  赢万城如获至宝,小心捧过折好,揣入怀里,笑道:“小娃儿你是志诚君子,忠诚守信,将来必不负我。很好,很好,契约已定,你我不妨一同前往,看场好戏。”

  陆渐甚感疑惑,见赢万城拄着拐杖,慢慢向前,当即一咬牙,将姚晴之事暂且放开,随在赢万城身后。走了一程,忽听唱经击罄声起伏跌宕,峰回路转,竟又来到三祖寺前。陆渐正自不解,忽听赢万城将手连击三下,低喝道:“出来。”

  陆渐当他设有埋伏,不觉身子绷紧,内力蓄满,这时忽就听道旁灌木从中沙的一声,钻出一个半老妇人,身子瘦小,眼神灵活,身上沾着几片枯叶,瞧来十分狼狈。她手里提一个花布包袱,里面物事又硬又直,将包袱撑成长形。

  陆渐见她不似身怀武功,心神稍弛,只见那老妇神色紧张,低声道:“我的爷,你怎么才来?荒郊野外的,天也黑尽了,再过一阵子,我可就挨不住先回了。”

  “要回就回!”赢万城不耐道,“那五两白花花的银子还怕没人赚么?”老妇一愣,慌道:“不是说好了十两么?”赢万城两眼一翻,冷笑道:“谁说十两,老夫可没说过。”老妇急道:“你,你明明说过的。”赢万城冷冷道:“想是你一把年纪,耳朵背了。一口价,五两银子,若不干,老夫另找他人。”

  老妇不料这老人如此吝啬,又惊又气,呆了半晌,叹道:“罢了罢了,人穷志短,五两十两,都是爷你一句话,只望别再翻悔。”赢万城容色稍缓,点头道:“那是自然,老夫一向说话算数,待会儿叫你出头,可不要躲躲闪闪,只管大方一些。”老妇笑道:“那等事比起生孩子差得远了,你只管瞧老太婆的手段。”

  赢万城哼了一声,步行在前,那老妇紧随其后。陆渐惊疑不胜,随着二人来到寺前,钟罄诵经声越发响亮,俨然在做一场法事。赢万城说道:“小娃儿,你可有遮脸的物事?别叫人认出来了。”陆渐探手入怀,取出一张人皮面具,正是当日南京城中沈舟虚所赠。陆渐戴上,说道:“这样如何?”赢万城笑道:“妙极,妙极。”陆渐道:“姓赢的,你究竟弄甚玄虚?”赢万城诡秘一笑:“到时便知。”

  三人入寺,经过大雄宝殿,遥见素白一片,纸车纸马,栩栩如生,拥着一具漆黑棺木,棺木前是一众做法事的和尚,棺木后则是供桌,供奉灵位,陆渐定眼一瞧,心中大震,那灵牌上分明写道:“逆子谷缜之位”。

  陆渐望着灵牌,心酸难抑:“逆子谷缜?谷缜死了,竟也脱不得污名。”想到这里,为他洗冤之心越发急切。赢万城走出几步,见陆渐望着灵堂发怔,不由低喝道:“小子,快走。”陆渐身子一震,不仅不走,反向灵堂走去,到殿前拈一炷香,遥遥默祝:“好兄弟,你英灵不远,大哥我对天发誓,无论经历多少艰辛,定要为你昭雪沉冤,揪出陷害你的奸人。”

  默祷之后,躬身一揖。转身欲走,忽听一个声音道:“足下是小儿的朋友么?”陆渐心头打了个突,转眼望去,只见远方长廊下,谷神通白衣胜雪,头巾亦是素白,神色淡淡的,目光尤为沉静。

  陆渐心子扑扑剧跳,想到赢万城之言,急中生智,嘟囔道:“见了丧事不上香,岂非对死者不敬。”谷神通瞧他一眼,点头道:“既然如此,谷某代小儿谢过了。”

  陆渐按捺心跳,循赢万城去处前行,走到一扇月门后,忽被人一扯衣袖,一瞧正是赢万城。赢万城额上青筋暴突,低骂道:“臭小子,你上什么屁香,若被谷神通认出来,岂不麻烦?”

  陆渐道:“谷缜与我兄弟一场,看到他的灵柩,怎能不理?”赢万城大吹胡子:“天幸谷神通没瞧出来,哼,但也未必……”说罢探头探脑,只向灵堂张望,却见谷神通面向灵柩,默然出神,不由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人都死了,后悔还有屁用?”陆渐怒道:“你明知谷缜冤枉,却不阻止,才是当真可恶。”赢万城干笑道:“有道是‘虎毒不食子’,我也没料到谷神通这小子如此辣手,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了。”陆渐冷笑道:“你分明想将谷缜逼到绝境,给你戒指,只没料到他临死不屈罢了。”

  赢万城故作不闻,左右瞧瞧,笑道:“正事要紧,这些闲话将来再说。”陆渐按捺心中愤怒,问道:“这灵堂怎么回事?”赢万城道:“那小子好歹也是东岛少主,谷神通特意安排水陆道场,为他念经超度,宽恕他生前罪恶……”陆渐怒不可遏,喝道:“什么罪恶?”一把揪住赢万城衣襟,举拳欲打,赢万城急道:“你不想伸冤了?”陆渐闻言含恨收拳,切齿道:“若是不能伸冤,我拆了你这把老骨头。”赢万城不以为忤,嘿嘿一笑,当先便走。陆渐忍气吞声,随他走了里许,忽见粉壁如带,古槐成阴,围着一座幽深院落。

  “小娃儿。”赢万城指着一株大槐树道,“你上去。”陆渐见他神神秘秘,心中不快,欲说两句,赢万城又作噤声手势。陆渐只得上了槐树,居高临下,将院内情形尽收眼底,只见一幢精舍,烛火如豆,飘忽不定。

  忽听那精舍中一个娇嫩的声音道:“妈,我要哥哥……”声音柔柔弱弱,颇有撒娇的意思。陆渐听得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诧异间,又听一个低沉的女声叹道:“乖萍儿,不是说了吗,他回岛去啦……”

  陆渐见过白湘瑶,但没听她说过话,但听到“乖萍儿”三字,便猜到先前说话女子是谷萍儿无疑。正自胡乱猜度,忽听谷萍儿娇声道:“妈,我也要回家,与哥哥捉迷藏,还要他给我当马儿骑。”白湘瑶叹道:“这里离家好远,一下子怎么回去?”谷萍儿撒娇道:“我才不管,我就要哥哥陪我玩儿,他不陪我,我就咬他,看他怕不怕。”白湘瑶道:“他自然怕,就算他有天大的胆子,又怎么敢得罪的我的乖萍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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