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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众人惊喜交迸,轰然应名。他们都是航海的惯家,当即扯帆的扯帆,起锚的起锚,摆舵的摆舵,这艘船乃是红毛海贼船,共有八桅十炮,舰头既高且利,船体流畅自如,须臾远离内岛。谷缜终于脱困,心中快美无比,立身船尾,纵声长笑。

  “你先别自顾开心?”陆渐出舱叫道,“周大叔问你,现今往哪里去?”

  谷缜手舞足蹈,哈哈笑道:“如今炮舰在手,老子进退自如。既然如此,索性转守为攻,彻底断绝追兵。”说罢一声令下,将船驶往外岛。

  外岛半晌即至,夜色中岛影崔嵬,如一头洪荒猛兽,雄踞波涛之上,较之内岛,果然壮阔许多。其时已是深夜,岛左港口灯火阑珊,水中雾气升腾,笼罩得港内船只若隐若现。

  外岛众人不知底细,瞧见岛主座船返回,纷纷出来迎接。谷缜命将船上十门佛郎机大炮填满火药,继而爬上桅杆,瞧得远近得宜,一声令下,左舷四炮,火光迸出,港中海船顿被击沉几只。

  岛上诸人大惊,纷纷狂呼大叫,走散躲避。另有悍勇者,急乘黄鹞快舰冲突过来,谷缜发声号令,将那战舰转到右舷,又是一轮火炮,将来船击沉,船上岛众纷纷惨叫落水。陆渐瞧得不忍,高叫道:“谷缜,得饶人处且饶人,咱们走了便是,何必这样。”

  “妇人之仁!”谷缜冷笑道,“你放了他们,他们放得过你么?”话音未落,两艘黄鹞快舰迫近发炮,正中船身铁甲,偌大战舰,为之一震。

  谷缜冷笑道:“瞧见了吗?”继而喝道:“船头,发炮。”两声炮响,将那两艘快舰击成粉碎。陆渐望着那快舰残骸打着旋儿,沉入海底,不由暗暗叹气:“难怪鱼和尚大师临死前说:‘世间疮痍,众生多苦’。只不过,这些疮痍苦难,大多是人自找来的。”想着不胜黯然,不忍再看炮击惨状,闷闷返回内舱。

  谷缜频频发令,十门火炮烈焰喷吐,有如火龙肆虐,将港口船只尽数击沉,然后环岛航行,见有船只,便发炮轰击。直到绕岛一周,外岛再无一艘完好船只,谷缜这才发令起航。众海客纷纷立在船尾,望着外岛,犹自恍惚迷离,如在梦幻,直待外岛灯火消失在蒙蒙海雾之中,始才深信终于脱困,欢呼雀跃,欣喜无及。

  周祖谟对谷缜一跷大拇指,笑道:“这位兄弟,你年纪不大,但指挥舰船,却比咱们这些几十年的老海客还要老道。”

  谷缜从桅杆上飘然纵下,笑道:“过奖了。”周祖谟见他笑容明爽、举止潇洒,不觉心折,拱手笑道:“区区周祖谟,足下贵姓?”

  谷缜浓眉一扬,笑道:“免贵姓谷,名缜。”周祖谟一团笑容僵在脸上,两眼瞪着他,如见鬼魅,蓦地一个激灵,脱口叫道:“你,你是东岛少主。”众海客俱是骇然,呼啦一声,围将上来。

  此时陆渐正巧出舱,见状讶道:“周大叔,你们做什么?”周祖谟心神略定,叫道:“小陆当心,这人是东岛的人。”

  谷缜的身份,陆渐早已猜到几分,只是无法确定,闻言也无太多惊讶,点头道:“东岛中人,并非都如狄希一般,谷缜是我的朋友,你不要为难他。”

  周祖谟跌足叫道:“小陆你不知道,别的东岛中人也就罢了,但这小子是东岛少主,他老爹就是东岛之王,灵鳌岛主谷神通。”

  陆渐对东岛西城的恩怨虽略知一二,但到底如何,却不甚了然。转眼望去,却见谷缜负着双手,俊目清亮,嘴角似笑非笑,满是嘲讽之意,不由叹道:“周大叔,此次若非谷缜,咱们也没法逃出狱岛。冤家宜解不易结,如今同舟共济,不妨将往日恩怨撇开。”

  周祖谟怒哼一声,道:“久闻东岛少主狡计百出,一等一的难缠,谁知道他不是假意示恩,背地里却藏有歹毒阴谋。小陆,我乃天部中人,与东岛余孽誓不两立,你想好了,帮我还是帮他?”说罢,两眼直勾勾望着陆渐,大有希冀之色。

  陆渐眉头紧蹙,摇头道:“周大叔你待我不薄,但谷缜与我却曾同生死共患难,乃是生死之交。”周祖谟变色道:“你要帮他?”陆渐仍是摇头。

  “好啊。”周祖谟喜道,“你只需两不相帮便好。”他自忖人多势众,对付谷缜不在话下,不料陆渐眉间一舒,扬声道:“我虽两不相帮,但谁敢动手挑衅,休怪我翻脸无情。”

  他此言一出,船上为之一寂,陆渐容色虽然平和,众人却均能感知他身上那股迫人气势。周祖谟无法可施,恨恨一跌足,回舱去了。

  众海客悻悻散去。陆渐虽然镇住众人,却知从此与这些朋友生出芥蒂,不复昔日情谊,不觉心中黯然,信步踱到船头,望着苍茫大海,怔怔出神。

  忽听谷缜在身后道:“你说咱们是生死之交,只怕是一厢情愿吧。”陆渐道:“我当你是就成了,至于你如何想,那是你的事。”

  谷缜默然一阵,忽地笑道:“你这人端地固执,不过,却很对我的脾胃。哼,你别瞧那周祖谟人多,真斗起来,他十九要吃大亏;你今日不是帮我,却是帮了那蠢材。”他见陆渐望着远处呆然不语,不由笑道:“你想什么?嘿嘿,想姑娘么?”

  陆渐摇头道:“我想北落师门。”谷缜怪道:“那不是天上的星星吗?”陆渐道:“不是星星,而是一只灵猫,我被沙天洹抓住后,再没见它,也不知它流落到何方去了。可惜,狱岛太大,我不及去寻它了。”说到这里,心中伤感之情,溢于言表。

  谷缜见他竟为一只畜类伤情,大为好笑,但见他神色惨然,却忍不住安慰道:“那猫儿只需活着,机缘所至,必能再见,也无须如此烦恼。”

  陆渐点头道:“北落师门聪明机警,必有自救之法。”虽如此说,心中仍是耿耿。忽又问道:“谷缜,你真是东岛的少主?”

  谷缜笑道:“以前算是,现在却不是了,如今我是东岛第一逃犯,人人得而诛之,你不怕被我连累吗?”陆渐失笑道:“我已被你连累了,况且我见过的东岛中人大都邪僻狠毒,你做他们的逃犯,或许是好人也说不定。”谷缜不觉拍手大笑。

  陆渐打量他一眼,叹道:“我真服了你,不论坐牢也好,逃亡也罢,总能笑得如此开心。”谷缜挠挠头,道:“这却是天生的了,我从小便爱笑,小字便叫笑儿。但怕我的人,却叫我笑面老虎。”说到这儿,两人皆笑,陆渐只觉与这生死朋友在一起,心中轻快无比,便有再大难处,也能化解了。

  那战舰坚甲利炮,一无阻碍,乘风破浪,日行两百余里,不几日便将近中土。

  这一日,陆渐正在熟睡,忽觉有人拍打,睁眼望去,却是谷缜,但见他竖着食指,示意噤声,便爬将起来,又见谷缜向他招招手,当先出去。陆渐懵懂之间,起身尾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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