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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剛才那聲鬼哭,便是姑拉,當然看不到夜空人影。

  山石上磷火也是因為利用了姑拉。

  在千毒門手中,姑拉足可被打出百丈以外,那麼,夏夢卿他在百丈以內,搜察不出人跡,那便沒什麼稀奇了。

  不稀奇,自然就不驚人,同時,也用不著詫異了。

  不過,雷驚龍能想到利用姑拉,這心智已是常人難及。

  錯非是見多識廣、胸羅淵博的夏夢卿,換了別人,還真會被他這種神鬼莫測的詭譎手法所震懾。

  梵淨山的絕頂,地方不大,一平如削,遍地砂石,樹木只有由峰側伸上來的幾株老松。

  在這絕頂砂石地的中央,果如雷驚龍所言,有一座小小古剎,看上去斷壁危垣,殘破不堪。

  此時此地,給人的感覺,是無限的淒涼。

  站在這絕頂之上,俯覽山下,整個梵淨山盡收眼底。

  夏夢卿發現,梵淨山遠較他在山下所見為險峻。

  整個山區,幾乎全被古森林所遮蓋,當然,偶爾他也可看到幾處飛瀑懸崖,峭壁絕澗,幽谷深淵。

  在峰西,夏夢卿看見一條黝黑、深邃、蜿蜒之物。

  這條發黑、深邃的蜿蜒之物,介於兩片黑壓壓的古森林之間,長短足有里許,緊傍峰腳。

  一經判斷,夏夢卿立刻認定那就是鷹愁澗。

  果然是極險惡、極隱密的地方。

  要不是雷驚龍故示大方,沒有人能想到羅剎三君會隱藏此處,就是遍翻宇內每一寸地皮,也難找到羅剎三君的蹤跡。

  也真虧莫、單、衛三魔能找到這麼一塊絕佳的藏身地。

  現在,得來全不費工夫,正應了那句人算不如天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警世語。

  看了一會兒之後,夏夢卿才舉步走向那座殘破的古剎。

  他背負著雙手,神態既安詳又從容,生似要進入這座危機四伏、陰森淒涼古剎的不是他。

  才踏進那沒有門的大門,一群蝙蝠驚飛撲出,拂落幾點灰塵,轉瞬消失在寒冷的夜空中。

  古剎內,當然要比峰頂黝黑得多,幾令人有伸手難見五指之感,不過,那難不倒夏夢卿。

  更何況那塌了半邊的屋頂,還大透天光。

  入目一片不堪入目的景象。

  神案上,泥塑木雕的嶽神,早已不知去向,有的只是鳥翎蝠糞,塵土厚積。

  由於屋頂塌了半邊,屋樑斜斜地垂下一頭,天風過處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

  在那正中神案前,缺了一條腿的腐朽供桌上,果然置放著讓夏夢卿飲以取暖的美酒。

  不過那不是壺,而是一隻葫蘆。

  葫蘆下面還壓了一張素箋,黑桌子、紅葫蘆、雪白的素箋,異常醒目顯眼,一眼便可望見。

  夏夢卿微微一笑,走了過去,沒拿葫蘆,抽起素箋。

  雪白的素箋上,仍是那熟悉的龍飛鳳舞狂草。

  「閣下,此處蟲蟻之類頗多,恕我不能預備下酒之物,否則,閣下未至,彼等已大快朵頤,豈非大不敬。
  「古剎內,別無長物,我也只能為閣下準備柔軟乾草一堆,以便閣下調息休整。
  「但,此剎年久未修,笈笈可危,閣下如不放心,盡可移鋪剎外,也可免葬身瓦礫,令我扼腕。
  「雖水酒,性甚烈,淺酌豪飲,請度量行之,莫貪飲誤事,一醉不醒,約期至,缺了對手,令我乏味。
  「約期前一刻,我當來拜請,後時再謀把臂可也。
  知名不具」

  屋危、酒烈……盡多戲謔之詞。

  夏夢卿劍眉微挑,丟了素箋順手拿起葫蘆,突然揚聲笑道:「陰煌,做事要懂適可而止,見好就收。告訴你那主子去,就說夏夢卿一謝美酒,再謝乾草,剎內過夜,點滴不剩。」

  話落,古剎外有人陰陰接口應聲:「好耳目,說明一點,老夫非有意窺伺,乃奉命看守葫蘆,如今任務已了,自當回去覆命。」

  話鋒微頓,話聲突轉狠毒,又道:「記住,明日無論你勝負如何,老夫兄弟都將討還昔年兩次壞我大事之債,你要打點了……」

  夏夢卿頭也未回,朗笑接道:「匹夫,跟了雷驚龍,你兄弟膽子比昔年大多了,真是士別三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我隨時奉陪。」

  剎外,傳來了一聲冷哼,隨即寂然。

  夏夢卿淡然再笑,提著葫蘆向暗隅那堆乾草行去。

  到了草堆前,他未忙坐下,先看了片刻,然後才坐了下去,不,不是坐而是躺了下去。

  一如雷驚龍箋上之言,身下乾草很柔軟。

  宇內,從未有人聽說過夏夢卿善飲,但他卻有千杯不醉之量,無他,至高功力使然而已。

  他知道這葫蘆中酒無毒,其實,即或毒能穿腸,又豈能奈何這位玉簫神劍閃電手?

  豪興勃勃地帶著笑,拔開了葫蘆塞。

  夜已盡,天微明。夏夢卿負手面東站立絕峰之上。

  在這時候,他猶不肯放棄那日出奇景,雅興、瀟灑。

  天風振衣,拂面生寒,夏夢卿儒衫飄飄,似欲乘風飛去,人似玉樹,臨風而立,益顯超拔不群。

  寅時甫屆,峰腰人影如電,疾射而上,雷驚龍果然如言到來,他,仍是那襲黑袍、蒙面。

  夏夢卿毫無敵意,含笑相迎。

  雷驚龍在一丈外停下,卻目射森寒光芒,一閃斂去:「昨夜睡得可好?」

  夏夢卿點點頭,沒答話。

  雷驚龍道:「委屈了。」

  夏夢卿笑道:「好說,此時此地古剎近天,軟草身下,聽天籟,弄行雲,意境勝似畫棟雕樑,錦榻繡帳,人生能得幾回?更何況還有閣下所贈美酒相伴?我頗不寂寞,更未感委屈。」

  雷驚龍唇邊微一牽動,道:「雅人,豪興。」

  夏夢卿淡淡笑道:「都談不上,我只是過膩了你爭我奪的血腥江湖生涯。」

  他弦外有音,雷驚龍並不糊塗,道:「世上有些事,一經沾上便永遠也甩它不掉。」

  夏夢卿立刻對了一句:「豈止是事?有些人也復如是。」

  雷驚龍陰鷙目光一閃,道:「不錯,可是別忘了人是因事。」

  夏夢卿搖頭笑道:「那不然,對事情,各人的看法不同;有人把好事看成壞事,也有人把壞事看成好事。」

  雷驚龍冷冷說道:「見仁見智,這勉強不得。」

  夏夢卿道:「也許你對,我總認為世上該有公理,公理自在人心。」

  雷驚龍笑了,笑得有點猙獰。

  「勝者王侯敗者寇,什麼是公理?」

  夏夢卿點不透他。

  他也表示不到黃河心不死。

  夏夢卿情知他和雷驚龍之間的所謂仇恨,絕非口舌所能化解,不到有一個躺下,也絕無休止,淡淡一笑,不再做無謂之爭。

  雷驚龍也是明白人,他改了話題,道:「酒,喝完了?」

  夏夢卿道:「就是榨了葫蘆也難再榨出一滴。」

  雷驚龍目光深注,道:「相識多年,我還不知閣下具如此海量。」

  夏夢卿笑道:「當不起海量,倒能千杯不醉,再有十葫蘆我照樣面不改色,以往不為人知,那是我不敢太露鋒芒。」

  雷驚龍道:「恐怕那只是在一個酒字之上。」

  夏夢卿道:「在任何方面我都如此,何止一個酒字?不過……各人的看法不同,正如你所說,見仁見智,勉強不得。」

  雷驚龍沉默了片刻,然後突然說道:「閣下知道那是什麼酒?」

  夏夢卿毫不思索,道:「花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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