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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白衣文士突然仰首大笑,聲震夜空:「我不憑什麼,也不相信誰又能拿我怎麼樣。姑娘,別用皇族親貴來壓我,這四個字我還沒有把它們放在心上,我只知道『林泉孰賓主,風月無古今』,天下之地,天下人去得,若真要論起賓主來,這莽莽神州該是漢家基業,貴朝強行竊據,恐怕連個賓字都談不上,又何來什麼禁區?」

  這番話聽得黑衣人兒芳心連震,花容巨變,美目圓瞪,滿射驚怒,怔了好半晌,才貝齒緊咬地憋出一句話:「你是什麼人?快說!竟然這般大膽,難道不怕……」

  「我這個人從來就不知怕為何物。」白衣文士淡笑接口道:「姑娘這『什麼人』三字指的是身分,還是姓名?」

  黑衣人兒氣得嬌軀微顫,脫口說道:「兩者都是!」

  白衣文士卻沒有一絲火氣,攤攤手,笑道:「身分,我可以奉告:漢族世胄,先朝遺民,武林一介落魄書生。至於姓名,很抱歉,彼此素昧平生,沒有通名報姓的必要。」

  他後面半段話兒顯然是針對黑衣人兒適才那句話而發這對出身滿室親貴的她,委實刺激太大,她既羞且怒,簡直就不明白眼前這白衣文士何來偌大天膽。

  美目圓睜噴火,黛眉倒挑含煞,頓時發了那任性慣了的皇族千金脾氣,這脾氣使她忘了適才由簫聲中聽出對方身懷武學,而且功力絕高,暗一咬牙就想出手,但就在她纖纖玉手抬起一半的剎那,一眼瞥見白衣文士手中那管雪白的玉簫,立有所覺,腦中靈光電閃,芳心一跳,玉手掩上了檀口,有點不知所措地說道:「你,你可是人稱玉簫神劍閃電手的夏……」話出口,忽然覺得這樣問法太過「客氣」,臉色又沉,飛快改口道:「……可是那個自命不凡的夏夢卿?」

  白衣文士先是神情微震,繼而望著她笑了,笑得她粉臉上一陣臊熱:「姑娘認識那夏夢卿麼?」

  黑衣人兒冷然說道:「我沒有那份榮幸,答我問話。」

  自衣文士雙眉微挑,笑容可掬:「想來夏夢卿也會感到遺憾,姑娘一定要我回答,自當告訴姑娘,普天之下愛簫之人很多,我不是姑娘想像中的人。」

  此言一出,黑衣人兒似乎微失平靜,美目中射出一絲異樣光采,嬌靨上浮現一絲失望之色,但只是略現即隱,呆了一呆,訝然地望著白文衣文士,淡淡地說道:「這次算我唐突,那麼你是……」猛覺失言,連忙住口。

  可惜已經晚了。

  自衣文士微笑接口道:「沒有關係……我能奉告的都已經奉告過了,姑娘如果仍不滿意,一定要追問姓名,那麼我就再奉告三個字:『傷心人』。」

  語氣充滿戲謔意味,令她頓生被戲弄的羞怒,花容再變,冷冷說道:「你可是要我召來守衛?」

  守衛又奈得他何?但他似乎有所顧忌,皺了皺長眉,笑道:「同是傷心斷腸人,姑娘又何忍逼我太甚?」

  黑衣人兒冷笑說道:「也許你是斷腸人,我卻沒有傷心事,不要跟我嬉皮笑臉的,若不想要我召來守衛,你就……」

  白衣文士突然挑眉一笑道:「姑娘不必以此要脅我,須知我在這裏坐坐並未過分,休說這區區什麼靜明園,便是深宮大內我也是要來就來,要去便去,沒人攔得住我。我之所以不願姑娘召來守衛,只是生怕俗人擾了我的清興,姑娘若是看我不順眼,只管站遠些便了。」

  黑衣人兒美目凝注異采閃動沒有開口,那是因為她面對這位心智口才兩稱高明的文士,又氣又惱,一時感到計窮,好半晌,她才突然一跺足,黛眉倒剔,狠聲說道:「我就不信拿你沒辦法。」皓腕倏揚,一掌拍了過來。

  她忍無可忍之下,這一掌暗凝真力,挾怒出擊,勁道非同小可,而且快疾如電,尋常一點的高手,休想躲過。

  偏偏這白衣文士並非尋常高手,他不但避過了,而且避得從容瀟灑已極。

  「姑娘無端出手傷人,似乎有失皇族風……」

  「度」字尚未出口,黑衣人兒玉手疾出如風,纖纖五指,閃電般點向他肩井要穴。

  她自信這一招不慢,而且極具威力,殊料招至途中,眼前人影微花,白衣文士突然蹤跡不見,方一愣神,身後已響起一聲朗笑:「姑娘,凡事都須留點餘地,你這是……」

  她芳心劇震,霍然轉身,一語不發,加提十成真力,遙空一掌又擊了過來。

  這一掌,白衣文士仍然未接,也未還手,只是雙眉已高高挑起,目射寒芒閃身飄退,沉聲說道:「姑娘,事不過三,我念你是個女流,不願為已太甚,倘若你……」

  黑衣人兒一向嬌生慣養,任性已慣,幾曾受過這等怨氣,不容白衣文士說完,朱唇泛白,厲聲怒叱:「狂徒住口,你擅入禁區,已犯大罪,猶敢口出狂言,你不必有所顧慮,有本領儘管使出來好了。」

  話落身閃,一雙柔荑狂揮,不顧一切地猛撲上來。

  她的用心並不在置對方於死地,因為她知道那無異是癡人說夢,她只是恨透了對方那份比她還甚的傲氣,傷了她的自尊,令她難堪,故拼死也要把對方微挫掌下,爭回一口氣,挽回一點面子。

  雖說她未存殺機,但出手威勢也極驚人,凝足了內家真力,玉手揮舞間,罡風狂捲,有如狂飆。

  白衣文士似乎生具鐵石心腸,對如此可人的負氣進撲竟然毫不容情,目射神光,容得黑衣人兒欺進五尺,突然揚聲冷笑:「姑娘,小心。」右掌玉簫微點即收。

  他雖只輕描淡寫微微一點,黑衣人兒卻已承受不起。

  別說招架,連躲閃都來不及,只聽「嗤」地一聲輕響,滿頭烏雲蓬散披落,方自一驚,緊接著兩隻玉手掌心,又似被蟲囓針扎了一下,微微一痛,雙臂勁力頓失萎然垂下。

  她大驚失色飄身疾退丈外,嬌靨一片蒼白,美目中射出難以言喻的光采,羞怒攻心僵在當場。

  白衣文士並未追擊,目注丈外黑衣人兒,似覺不忍,淡淡一笑,道:「請原諒,姑娘,我無意出手,實在是被你逼得無可奈何。」

  黑衣人幾那裏聽得進去,只當他是說風涼話,嬌軀劇抖,失色雙唇輕顫:「技不如人,教我好恨,更可惡的是你這自命不凡的傲氣太以凌人,我現在不妨告訴你,這口氣我非爭回來不可,你可有膽子在這兒等我半天?」

  白衣文士入耳她這未泯天真的話兒,不禁有點啼笑皆非,望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姑娘可是要回去調撥人手,找我報仇洩恨?」

  黑衣人兒蒼白的臉龐上湧現一片紅暈,微點螓首,道:「談不上仇,恨卻非洩不可,我有生以來還沒有受過這等挫辱。」

  白衣文士雙眉微皺,笑道:「既然學武,就難免廝殺搏鬥,廝殺搏鬥總會分出勝負,姑娘氣量也未免太小了點,如果我這只為自衛的一簫對姑娘有那麼大刺激的話,我深為後悔,不過……唉……」

  黑衣人兒氣得險些流淚,貝齒緊咬,美目緊注,道:「你不要恃技驕狂,得意賣乖,我這就回去,再來那是必然,只問你敢不敢等我?」

  白衣文士搖頭笑道:「很抱歉,這我不敢肯定答覆,因為我這個人一向飄泊慣了,不耐在一個地方久待,你如果回來的早,我也許還在這兒,若是回來得晚了,那……」

  「你可是有點膽怯害怕了?」黑衣人兒冷冷接口。

  白衣文士想要縱聲大笑,但終於忍住,目光深注,淡淡說道:「姑娘,你不必出言激我,在我心裏,還沒有膽怯害怕這種字眼,我只是深知自己的習癖,不得不預作說明,免得姑娘徒勞往返,說我怕事。」

  「那就好。」黑衣人兒抓住他前半段話兒冷笑說道:「你既是武林中人,當知武林中人言重一諾,過於性命,我不會讓你久等不耐的,不過,我仍得提醒一句,假如你自貶身價,畏事逃走,天涯海角我也非找到你不可。」話落身起,向玉泉山下茫茫夜色中疾射而去。

  白衣文士似乎攔阻不及,望著那無限美好的纖小身影,禁不住搖頭一陣苦笑,喃喃說道:「我真是自找麻煩,我這是何苦?」

  突然回顧身後,輕笑呼道:「聶姑娘,她走遠了,請出來吧!」

  身後那片茂密的樹林中,隨著話聲,嬝嬝行出一位容貌清麗的白衣女子,雲髻高簇,環佩低垂,楚楚動人,儀態萬千,赫然竟是那寄身千毒門中,曾於洛陽第一樓以歌舞惑眾的俏佳人,聶小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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