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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第十四章 撫慰重臣夜相探

  傅小天左手按劍,右手虛擁愛妻纖腰,踏著昏暗月色,緩緩走回神力侯府。

  夜色涼如水,秋色更蕭瑟,薛梅霞一襲雪白衣裙,顯然不勝單薄,輕輕偎在夫婿的臂彎裏,嬌靨上的憔悴之色,已減退不少,代之洋溢的是無比溫馨和無限的安慰,另外,還有些嬌慵。

  如今,她已如一株久經風暴的柔弱小草,又回到了往日避風的大樹之下。

  輕柔的夜風,吹拂著她絲絲雲鬢,衣袂微揚,風姿綽約,楚楚動人,委實是清麗若仙,高雅聖潔,有如畫中人。

  只可惜,一雙遠山黛眉依然微鎖輕顰,兩排長長的睫毛下,清澈深邃的眸子裏,仍隱隱籠罩著薄霧般迷惘,檀口緊閉,默默不語。

  傅小天環目炯炯,虯髯如蝟的黑臉上,神色十分複雜;有喜悅。也有輕愁,而且也緊緊地閉著嘴。

  今夜的紫禁城,似是靜得出奇,美得可愛。月色下,只有傅小天馬靴踏地所發出的「咯咯」之聲,和在地面上緩移的一對相偎相擁的儷影。

  這般良夜,如此佳景,正是無言勝似有言的溫存時刻,如若是儷影成雙而滿懷愁苦,那豈不是煞足了風景。

  而實際上,這一對夫婦的確是各懷心事,誰也沒有心情去欣賞那月下美景,也根本沒注意到面前地上那拖得長長的,羨煞天人的相偎影兒。劫後重聚,小別團圓的感受已被一種不安與哀怨混合的心情化為烏有,深深地埋藏在心之深處,毫無疑問,他們夫婦是戀念著帶傷馳援大內的夏夢卿。

  傅小天往萬壽山赴約的時候,是騎著馬的,而如今,馬被兩個護衛帶著先走了。

  這是薛梅霞的意思,她要陪伴夫婿如此靜靜地踏著月色走回家去。

  其實,這也是他們伉儷的共同心意,只是傅小天憐惜愛妻旅途勞頓,飽經風霜,沒有主動開口罷了。

  身為朝廷大員,雖然是夫婦,像這般毫無顧忌地相偎相擁著走路,難免會招致言官們的議論,可是傅小天卻不在乎這些,薛梅霞更非世俗兒女,何況此刻又是萬籟俱寂的深夜時分,真正能看到他們這種情形的,只有那碧空一鉤冷月及銀漢閃爍的群星。

  兩個人就這麼默默地向前走著,從下了萬壽山,和德貝勒兄妹道別後,誰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萬壽山至神力侯府,路途不近,他們都希望能突然發現夏夢卿出現在他們面前,可是,結果他們失望了,神力侯府已然在望,不但夏夢卿未見蹤影,就連那後來趕去接應的獨孤奇也沒有再見露面。

  這使他們夫婦更加疑慮叢生,深為擔心。

  遠遠望著神力侯府高聳的屋脊,他們伉儷心裏都有著同樣的感覺,那就是這段路似乎太近了。

  侯府門前高高的石階之上,黑衣護衛之一的任燕飛垂手肅立著等候接駕。

  一見威侯偕夫人來到,立即奔下石階迎了過來。

  心情的沉重,使這位一向隨和的神力威侯有點失常,揮了揮手,沒有說話。

  但任燕飛並沒有應命回身帶路,卻又一躬身:「稟侯爺,客人久候多時了。」

  「客人……」傅小天雙眉陡展,急急問道:「是什麼樣的客人?」

  顯然,他是以為夏夢卿與獨孤奇已順利地盡退來敵,先到了一步。

  薛梅霞更不禁面露喜色,注目等著回答。

  任燕飛恭聲答道:「稟侯爺,還是上次那位胡……」他至今仍然不知道上次那位青袍人乃是皇上聖駕。

  「啊!」傅小天難掩心中震驚,一聲輕呼,訝然欲絕地道:「怎麼會是……他?他怎麼又在這時候,唉!……」搖頭一陣苦笑,接道:「這位膽子也真大,也真會給人添麻煩。」

  緊緊握在薛梅霞粉臂上的那隻大手,笑道:「走,梅霞,跟我去見見他去。」拉著薛梅霞大步向府前走去。

  薛梅霞冰雪聰明,察言觀色,已然知道來客是誰,止不住心頭一陣失望,同時和傅小天一樣地大感意外,想不到這位客人竟會於此風聲鶴唳,危機四伏之際,深夜一個人跑出大內,而且更猜不透他的來意為何來至侯府門前,傅小天解下腰間長劍交給任燕飛,拉著薛梅霞就要步上石階,忽然停步轉注薛梅霞微笑說道:「霞,先回後院換件衣服,這樣怎好見他。」

  薛梅霞亦有所覺,失笑頷首,方待轉身。

  忽聞笑聲震耳,門內已緩步走出了那位訪客,他仍然身穿那襲青袍,大笑說道:「沒那麼多規矩,梅霞,別聽他的,咱們多日不見,來,讓我看看。」停身階頂,向薛梅霞微笑招手。

  薛梅霞迴避不及,只有見禮,卻已羞得嬌靨酡紅,低垂螓首:「您,老爺子,衣衫不整,蓬頭垢面,薛梅霞怎敢……」

  「難不成你還要披戴起來再來?」青袍人皺眉帶笑接口道:「我說過這兒不是大內,沒那麼多規矩,小天,快扶梅霞進來說話。」說罷逕自轉身返回門內,傅小天雖覺惶恐卻只有從命,扶起愛妻相偕登階進入府內。

  至此,任燕飛才恍然大悟這位奇怪的客人是誰,回憶兩次懵懂接駕,不禁暗捏一把冷汗。

  大廳內,青袍人早已居中高坐,一見傅小天伉儷進來,立即含笑揮手示意兩人分兩旁坐下。

  兩人坐定後,傅小天濃眉微皺剛要張口,青袍人已然看著他微笑說道:「你要說的我全知道了,等會兒再數說我不遲,須知我是聽說梅霞脫險歸來,特意來看她的,不是來找氣受的。」

  這話說得十分詼諧,傅小天暗暗失笑,也只有將一肚子的話暫時忍住。

  青袍人收回目光,轉注薛梅霞,面帶慈祥無限關切地含笑說道:「梅霞,你受驚了,我比不上小天那超人的鎮定,這些日子我一直沒法安心。」

  這話要是由別人口中說出,倒還沒有什麼,如今出於當今皇上之口,其分量就完全不同了。而這位皇上於此帝都烏雲密佈,危機四伏的當兒,便裝簡從,冒險輕出,竟只為了來看看一個脫險歸來的大臣之妻,這更是絕無僅有的事,由此可見這位皇上對自己這位柱石重臣是如何的寵愛了。

  薛梅霞難掩心中的激動,美目滿含感激,離座盈盈下拜,脆聲說道:「老爺子,您實在不該在這時候輕出大內,如此垂愛,梅霞怎當受得起,萬一……」

  青袍人長眉微皺,含笑擺手:「起來,起來,你莫非不想讓我多坐會兒,這麼動不動就來這些規矩,我受不了。梅霞,你真該跟小天學學,不管那些言官們怎麼說的,我偏偏就是喜歡他那有點兒目中無人,近乎驕狂的直性子,有時候,連我也會被他這種牛脾氣弄得下不了臺,恨得牙癢癢的,但最後還都是依了他……」說到這裏,又捋鬚大笑起來。

  這也難怪他會如此,他平日所見到的,有幾個不是可憐叩頭蟲呢?

  薛梅霞對此當然不能表示些什麼,只有依言起身,緩緩歸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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